那石窟從穹頂垂下來一座秋千,秋千上坐著一尊神像,神采飛揚,滿是少年氣,一身皇極觀的弟子道服,約莫是十六七的他,抓著秋千的鏈子,努力想讓它蕩起來。但因為它自己就坐在秋千上,怎麼也蕩不起來,于是顯露一臉煩惱。見狀,謝憐便上去幫它推了兩下。
秋千終于飛起來了,那道服裝束的少年神像這才高興了。謝憐趁機問道:“你看到一個紅衣人了嗎?他往哪里走了?”
那少年神像一手抓著秋千,另一手指了一個方向。謝憐又推了他兩下,道:“再見啦。”
可那秋千蕩了十幾回,便緩緩停下了。再沒人推它,那少年神像呆呆坐著,又露出了煩惱的神情。
走了許久,謝憐估摸著:“也該到了吧?”
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壓抑又痛苦的細小聲音,不禁一愣:“什麼聲音?……喘息?”
那聲音,是從前方一座石窟傳來的。謝憐走進去一看,石窟內擺著一張石臺,臺上,像是躺著一尊橫臥神像,一張白紗從頭遮到腳,垂下地面。紗下身影綽綽,時而蜷縮成一團,時而輾轉反側,似乎有什麼人正在下面飽受折磨,艱難掙扎。
“……”
謝憐正要上去拉下那白紗,忽然,一只手從背后覆上了他雙眼。一個低低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嘆道:“哥哥。”
謝憐笑了一聲,溫聲道:“三郎,你以為不給我看,我就不知道這是什麼了嗎?”
良久,花城又是一聲嘆,道:“哥哥,我錯了。”
謝憐把他的手拿了下來,回頭道:“溫柔鄉?”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身形頎長的紅衣男子,果然是花城。
他被抓個正著,一手扶額,終于承認了:“……是。
”
難怪了。果然如此,難怪花城一直不肯讓他看。謝憐道:“你今晚過來,是想事先來把這神像藏起來的吧。”
花城目光看向別處,道:“是。”
謝憐哭笑不得。就這麼不敢讓他看見這尊神像嗎?
他道:“為何要藏呢?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現在出現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就是了……”
那棘手的問題就是,謝憐來了之后,無意間導致所有的神像都能動了。
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對這尊特殊的神像來說,就很痛苦了。因為,這紗下的神像,雕的是十七歲在荒山洞穴里,中了溫柔鄉的那個謝憐。
別的神像,要麼在舞劍,要麼在喝酒,要麼在蕩秋千,干什麼的都行,只有它很倒霉,它中了那害死人的花妖之毒。這就導致它“活”過來之后,要飽受這欲毒的折磨。
那紗下傳來的喘息痛苦難耐,謝憐聽得于心不忍,又想起那驚心動魄又刻骨旖旎的一夜,道:“……這也太可憐了。若我現在離開的話,它會還原成石像嗎?”
那樣就不必受這折磨了。花城卻道:“恐怕不能。畢竟,哥哥現在差不多是法力最強的時候,整個萬神窟里的神像都被你影響了。就算你離開,它們也會持續發作許久。”
那可太痛苦了。謝憐道:“那……還有辦法嗎?”
花城永遠是有辦法的,微一點頭,道:“方才我就是在處理這個。哥哥隨我來。”
他引謝憐進入另一間石窟。一進去,謝憐便微微睜大了眼。只見那石窟中立著一尊男子石像,身形長挑,眉目俊美,嘴角微挑,右眼戴著一只眼罩,和他身前帶路的紅衣男子幾乎一模一樣。
竟是一尊鬼王像!
謝憐道:“這是……”
花城道:“這是方才我發現情況不對后匆匆雕成的。許多年沒動,手生了些。哥哥看看,可還像?”
謝憐仔細端詳它一陣,道:“很像!不過……”
花城道:“不過……如何?”
謝憐莞爾,道:“不如你本尊好看。”
花城也笑了。
緊接著,謝憐又道:“所以,三郎你說的辦法,就是……”
就是讓這尊鬼王像,給中了溫柔鄉的神像“解毒”嗎?
沉默片刻,花城斂了笑意,正了顏色,盯著謝憐的臉,道:“是。”
謝憐先還沒注意到他神色里略帶的謹慎,心道:“這法子也太……”
雖說的確是治本之法,立竿見影,但想想都覺得荒誕旖艷得很——說穿了,不就是用一尊鬼王像去破自己少年神像的身、從而抑制欲毒麼?
真是連說說都覺得難以啟齒!
他尚且不知該如何應答,花城卻忽然在他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謝憐一怔,忙去拉他,道:“三郎?”這是做什麼?
花城沉聲道:“殿下,是我不敬了。”
謝憐拉不起他,便也跟著蹲下了,不解道:“你有何不敬?”
花城卻凝視著他,輕吸一口氣,沉聲道:“殿下請相信我,今日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雖是親手雕了這尊神像,但,從未曾對殿下的神像有分毫褻|瀆不敬。若是殿下覺得這法子不妥,我再另尋他法。”
謝憐總算明白花城為什麼突然這麼嚴肅了。
歸根結底,對于自己私下雕了這麼多尊謝憐神像的事,花城始終擔心謝憐會覺得他唐突冒犯,行為詭異。眼下又提出這麼個法子,恐怕更擔心謝憐會覺得他滿腦子胡思亂想,心思不敬。
謝憐笑著嘆了口氣,雙手拉住花城,終于將他從地上拉起,道:“我當然相信你。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敬重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