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道:“我以為,昨天我們已經談的不錯,不在意這些小問題了。”
謝憐道:“你騙我。”
沉默片刻,三郎道:“你已經知道了嗎。”
謝憐道:“我已經知道了,現在已經是……”八百年后了。
他本來不會這麼遲才覺察到那些不對勁的,但這人一直刻意在瞞著他,把他迷得找不著北,否則,他怎麼會過了一天才發現真相?
三郎朝他走了一步,道:“殿下。”
謝憐又往后退了好幾步,喝道:“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打你了!”
他的聲音和身體都在顫抖。謝憐害怕極了。
怕的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面前這個亦仙亦邪的男人,而是這一整個陌生的世界。這個世界里,他沒有驕傲的榮光,沒有忠心的下屬,沒有疼愛他的父母,沒有自己的國家,沒有愛戴他的信徒。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三郎卻還是向他走了一步,道:“別怕,殿下。”
“……”
聽到這一句,謝憐臉色變了。
他忽然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段里,那個在他耳邊低語“別怕,殿下”的男人。
他怎麼就沒發現呢?
他們的語氣和聲音,根本就一模一樣!
謝憐氣得發抖,道:“是你……真的是你……”
想到這人把自己騙得團團轉,他還對他感激涕零,滿心好感,一口一個叫他“哥哥”,謝憐便無法忍受地怒火上涌,一掌劈出,道:“你這個騙子!”
這一掌劈去,正正打中三郎胸口,謝憐還待再打一掌,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動不了了。
是他自己的身體,阻攔住了他!
謝憐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三郎卻抓住了他的手。謝憐一驚,隨即一字一句道:“別碰我!你這個騙子,騙我。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你……”
三郎卻沉聲道:“殿下,信我。”
謝憐怒道:“我不信!!!我!……”
可是,和被止住的攻擊一樣,后面的“不信”,怎麼也喊不出口。
這個男人眼里的關切和痛是千真萬確的。任誰看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神情,都不會再懷疑他的真心。
仿佛要把謝憐和這個讓他恐懼的陌生世界隔開一般,三郎終于把他攬進了懷里,唇在他發間輕吻著,柔聲道:“別怕,殿下。已經過去了。殿下。你已經挺過來了。”
“……”
良久,謝憐的身體終于軟了下來。
現在,拋開羞惱,仔細想想。夢里那些零碎的片段里,這個男人呼喚他的聲音,一直是溫柔至極,沒有半分強迫。
至于他自己……雖然的確有求饒和啜泣,但他聽得出來,并沒有半分不愿意。只是他此前一直不愿意正視,所以也就沒發現罷了。
謝憐總算知道為什麼他一看到這個男人就忍不住想信賴他了。恐怕八百年后的他,和三郎的關系……并不簡單。
他徹底放棄了抵抗自己的身體,任由自己順著心意,把臉埋在三郎懷里,悶聲道:“我們……”
三郎道:“嗯。”
沉默許久,謝憐喃喃道:“為什麼……我突然把這八百年間的事都忘光了呢?”
三郎道:“是我不好。前天你深更半夜突然接到祈愿,走得太匆忙,我沒幫你恢復法力,也沒來得及告訴你被那妖怪咬中就會被他吞掉記憶。”
謝憐道:“那這根本就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不小心。”
三郎道:“殿下永遠不會不好。”
謝憐勉強笑了笑,又低落地道:“那,三郎,我怎麼會……讓仙樂滅國呢?”
他明明那麼珍愛他的子民們,曾有雄心壯志讓仙樂再延綿千年的。
三郎將他抱得更緊,篤定地道:“不是你的錯。”
謝憐喃喃道:“我怎麼會這麼失敗呢?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誰一開始不是想做一番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流芳千古。哪怕一百萬個人里都未必有一個能真的達成所愿,謝憐卻從來都不懷疑自己就是那百萬分之一。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三郎不讓他發現現在已經是八百年后的原因。
三郎道:“你沒有失敗。”
謝憐搖了搖頭,道:“可是我沒有信徒了。”
三郎道:“你有的。”
謝憐想起來就傷心,道:“我是破爛仙人,是個收破爛的,根本沒人當我的信徒,也沒人把我當神啊。誰會尊重一個收破爛的神仙啊?”
這和他的夢想根本不一樣啊。
三郎卻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有一個信徒。”
謝憐抬起臉,三郎對他微笑道:“殿下,我說過你很快就會見到花城的。現在,你見到了。”
“……”
謝憐抬起頭,凝望著他的臉龐,略帶迷惘地道:“三郎,你……是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花城道:“從很早很早以前,當你還沒有飛升的時候。”
謝憐遲緩地眨了一下眼。
花城又道:“殿下,也許現在的你,會覺得八百年后的你很失敗,也許你會失望,無法接受,但請你相信我,不是這樣的。”
他那一只明亮的左眼凝視著謝憐,目中光采和聲音一般的低柔。
他道:“你救了我。我一直看著你。
“這世上有無數人比你‘成功’,但他們沒有一個能像你一樣救我,也沒有一個能做到你做到的那些事——
“你不知道你給了我多少勇氣,才使我成為今日之我。
“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唯一的神明。”
謝憐道:“而你永遠是我最忠誠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