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憐隱約覺得自己速度可以更快,快到足以追上這位三郎的身手,卻仿佛哪里沒把握到要領,手腳不大聽使喚。加上他這一整天都又累又煩又疑惑,腰酸腿酸,氣憤之下,居然足下一歪,摔倒了地上,登時,低低一聲痛叫漏出了牙關。
痛。
難以啟齒的痛,從難以啟齒的部位彌漫開來。
這疼痛原本便存在,只是傷口被細心處理過,加上他又極力刻意忽略,才一直不明顯。這一摔,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三郎臉色也變了,立即俯身一把抓住他手臂,道:“哥……”
又立即改口道:“你沒事吧?”
謝憐十分難堪,恨不得挖個坑把臉埋在地里,拼命把手往回抽,燒紅了臉道:“請你不要亂叫我,也不要這樣抓著我!”
三郎果然放開了他的手臂,但也就是意思一下,又改抓他的肩膀,道:“你怎樣了?哪里疼嗎?”
他語氣十分關切,不似作偽,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謝憐本該承情的,但一想到是哪里疼、為什麼疼,就又羞又惱,一整天的郁悶都翻涌上來了,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一骨碌爬起來,道:“……我沒有哪里疼,一點都不疼!”丟下一句轉身就跑,誰知,又被身后那男子捉住手腕,掙也掙不開,謝憐忍無可忍,猛地轉身,怒目圓睜,卻見那三郎凝視著他,輕聲嘆道:“哎,這位道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要生我的氣了。這樣,我再帶你去喝一杯,向你賠罪吧。”
不知怎的,謝憐一看到這人的臉,一顆心就動蕩不安,他很不習慣這種感覺,只想快點逃跑,道:“我才不要你帶,我從來不喝酒的!你快放開我。
”
三郎道:“好好好,不喝酒。那我帶你去吃飯?餓了吧。”
謝憐氣壞了。這人跟他說話什麼語氣?簡直把他當小孩子哄,他還從沒受過這種羞辱呢,道:“我也不要你帶我吃飯。我不餓。你放尊重一點!”
尷尬的是,話音剛落,他腹中便發出了弱弱的抗議聲。
謝憐身形一僵,更生氣了,臉都氣紅了,說話也磕磕巴巴起來:“你……你……你這個人,為何要纏著我?不要再纏著我了!”
三郎卻緊緊盯著他,道:“道長,難道你還沒發現?”
見他忽然神情嚴肅,謝憐道:“發現什麼?”
三郎道:“你身上,有邪物啊。”
謝憐一怔。忽然,手腕一松,那段纏腕的繃帶一條白蛇一般滑了下來,在他面前高高揚起,隨即,迎面朝他撲來!
不過,它還沒撲上去,已被那紅衣男子一把捉住,道:“你看。”
“……”
那段白綾仿佛一條被他掐住了七寸的毒蛇,扭動不止,令人頭皮發麻。
他身上居然藏著這樣一個怪物!
謝憐這才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道:“原來……你接近我,是因為發現了我身上藏著這個邪物?”
三郎臉色越發肅然正經,道:“嗯。這東西好生奇怪,所以我便稍稍留意了下,還好它沒有傷到你。”
真相大白了。謝憐想到他之前對這位公子委實不太客氣,又是甩臉又是甩手的,現在水落石出,原來人家是好心才接近他的,十分不好意思,對他認真一禮,道:“多謝閣下。之前是我誤會了。”
他腰還沒彎下去三郎便扶住了他,道:“哪里,哪里。舉手之勞罷了。”
抬起頭,謝憐微微困惑。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紅衣男子雖看似一本正經,眼角眉梢卻都是笑意。
料想是自己亂七八糟的狼狽之態都被對方盡收眼底了,又有些難為情。
說來也奇怪,在同齡人中,謝憐已經算是很穩重的了,誰知一看到這男子便沒法鎮定,教他好生不安。三郎卻似乎沒注意到這些,道:“既然解決了,那,我就走了。道長,后會有期?”
謝憐下意識道:“嗯,后會有期。”
三郎擺擺手,轉身走了。情不自禁的,謝憐居然也跟著他走了幾步。
可能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可能稀里糊涂了。三郎一回頭,謝憐一驚,這才清醒,趕緊停下,假裝看向別處。然而,已經遲了。
那邊傳來幾聲輕笑,謝憐窘得耳垂都紅了。
硬著頭皮望過去,三郎抱著手臂笑道:“我看還是別等后會了,我覺得現在就是有期之時。如何?道長現在愿意跟我一起去喝一杯了吧?”
·
還是原先那座華麗的酒樓。
這位剛剛才結識的紅衣男子十分大方,上來就把酒樓里最好的酒菜點滿一桌,居然不比皇宮御膳遜色,并且許多做法都十分新奇,謝憐從未見過。饑腸轆轆的他吃著吃著,才發現三郎一直在對面一手支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把他當下飯的菜。
“……”
謝憐被這種目光盯得再次如坐針氈,確信自己方才沒有因為饑餓食相失態,這才放下筷子,輕咳一聲,道:“……見笑了。”
三郎道:“嗯?這有什麼見笑的?不要在意我。請,請。繼續。”
然后他拿出兩人剛才搶了一陣的那個饅頭,面不改色地吃了起來。見狀,謝憐越發窘了。
他正襟危坐,看了看那條白綾,決意談正事了,道:“這邪物到底為何會藏在我身上?我居然完全沒發覺它的存在,簡直就像是……”簡直就像是已經在他身上揣了許久,揣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