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心中正奇怪,忽然想到一人,轉身見花城靠在門邊,道:“三郎,莫非是?”
花城淡聲道:“十之八九。”
“嗯……”謝憐道,“他應該,也是來道賀的吧。理當歡迎,不過,就是吃的有點多……現在飯菜都被他一個吃完了,怎麼辦呢?”
花城微笑道:“不怎麼辦。加利息吧。”
傷腦筋的鬼市眾鬼們認命地開始重新做飯了。這時,大殿和院子里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是誰和誰吵吵嚷嚷起來了,謝憐正想出去調解,花城卻抓住了他的手,帶他從另一邊的門走了。
兩人牽手走出菩薺觀。路上有樹木攔道,放下手分開走,會比較好走,但兩人都不愿放開牽著對方的手,于是七彎八轉,繞來繞去。邊繞謝憐邊道:“三郎,我們現在去哪里?”
花城道:“這里太吵了,隨他們打鬧去吧,我們先走人。”
謝憐邊走邊回頭望,有點擔心地道:“不管他們麼?菩薺觀是才重建的,萬一又被打塌了怎麼辦?”
花城滿不在乎地道:“塌了就塌了,再建一座就是了。哥哥想要的話,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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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千燈觀中,沐浴后的謝憐穿著一件單薄雪白的中衣,倚在塌邊玉臺上,一筆一劃寫著。
他在寫給花城臨的字帖。花城斜倚在他身旁,也只著中衣,衣領微敞,手中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發尾那顆紅珊瑚珠。
微暖如玉的燈火下,他一直盯著謝憐看,看了好一陣才仿佛饜足般瞇起了眼,嘆道:“哥哥,別弄那個了,過來休息吧。”
謝憐方才已經吃夠了苦頭,堅決不肯再上當,這語氣聽得他耳根一燒,強自鎮定,繼續寫字,一本正經地道:“不行。
三郎,今天又有人說你的字丑了,你要好好練哪,不然,我可不要讓人知道你是我教的。”
花城微微坐起身來,挑眉道:“哥哥,我記得,從前你明明說過很喜歡我的字的。”
自從花城重新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內謝憐幾乎對他千依百順,有求必應,大概是因為這樣,終于把他慣壞了,壞心眼越來越多了。謝憐寫完了字,放下筆,越發正經了:“不要耍壞嘴皮了。我寫好了,快過來練。”
于是,花城懶洋洋下蹭到謝憐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微微彎腰,頭擱在他肩上。他把自己那顆紅珊瑚珠從發尾取下,放到紙上,讓它和謝憐那只珠子在紙上追逐,滾來滾去,故意不讓謝憐好好寫。
他如此頑皮又強勢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謝憐想起天眼開說他整個人“渾身上下、自內而外”地散發著鬼氣,那都是花城的氣息,不禁有些心浮氣軟,輕掙了兩下,小聲道:“……好好寫。”
花城道:“好吧,聽哥哥的。”
他提筆,寫了兩句詩就擱下了。謝憐看了,搖了搖頭,心中第無數次道:“沒救了。”頓了頓,也提了筆,幫他補了后兩句。
寫完后,謝憐輕輕一吹,將紙拿起,二人一同看著這幅合寫的詩。
紙上墨色,落成風采上天入地的四句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就連厄命也在桌邊,睜大著眼,看得目不轉睛,仿佛極為欣賞。花城笑道:“絕世之作。哥哥,快,來署個名。此字必將驚艷后世,千古流傳。”
謝憐已經在下方題上了花城的名字,聽到他這麼說,實在下不去手加上自己的名字了。
花城笑夠了,假意正經道:“哥哥不好意思嗎?我幫你。”
說著,就握著謝憐的手,刷刷刷寫下幾字。當然,如果不說前景,根本沒人看得出來這是兩個字,也根本不可能看得出來是謝憐的名字……
謝憐看著自己手下寫出這種東西,啼笑皆非,在花城胸前歪了歪頭。忽然,他覺得這幾個字有點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
少頃,他想起來了,眼睛一亮,道:“三郎,你手上!”
他一把抓住花城小臂,將他袖子拉起,欣喜道:“就是這個!”
二人在菩薺觀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天,謝憐在他手上看到過一個文字刺青,似乎是什麼異族文字。當時他心里還琢磨過,卻萬萬沒想到,那壓根不是什麼“異族文字”,原來,只是他的名字!
花城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笑道:“哥哥終于認出來了?”
謝憐道:“早該認出來了,只是……”
只是,花城的字,實在是鬼斧神工。不用說花城也猜到他在想什麼了,哈哈笑了起來,一手攬謝憐的腰,親了他額頭一下,道:“不要緊,哥哥的字好看就行了,我會比我的字好看高興一萬倍。
謝憐的手撫在那處刺青上。刺青入色極深,可想而知,會有多疼。他輕聲帶:“這是你小時候刺的嗎?”
花城微微一笑,拉下了袖子,點了頭。
那必然是他自己給自己刺的了。想象著一個小男孩偷偷摸摸把仰慕之人的名字刻在自己手臂上的畫面,如此幼稚,如此勇敢。
十指緊扣,紅線交纏。謝憐眼前,忽然浮現了一年前,花城在銅爐山化蝶散去的那一幕。
那最后一刻,花城說了一句話。
雖然是無聲的,謝憐卻很清楚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