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瞇眼,道:“我覺得,你有些奇怪。”
他轉過身,繞著無名走了一圈,冷聲道:“據我所見,你并不像一個怨恨纏身的復仇者。你向我這麼要求,真的是為了發動人面疫嗎?”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不是為了發動人面疫,又能是為了什麼呢?
無名的黑衣武者向他微微俯首,道:“殿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些人死。而且,我希望他們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上。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現在就可以去證明給你看。”
謝憐道:“你想怎麼證明?”
黑衣武者把手放在佩刀上,緩緩退下。當他退到三步時,謝憐忽然反應過來他想干什麼了。
他是要去殺人,證明給他看自己有復仇之心!
謝憐立即道:“站住!”
無名果然站住。審視他片刻,謝憐斷然道:“不。我要自己發動。”
那黑衣武者低著頭,還戴著面具,不知他是何反應。謝憐也并不關心別人的反應,他轉過身,輕聲道:“……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說著,謝憐提起那把寒玉一般的黑劍,凝望著手中鋒芒,眼里閃過異樣的光。那黑衣武者覺察出不對,道:“殿下,你想做什麼?”
他根本來不及阻止,下一刻,謝憐便倒轉了劍鋒,將那把黑劍刺進自己腹中!
第二日,郎兒灣街頭。
最近的天都不大好,陰里陰氣的,時而狂風大作,時而邪雨綿綿。
說起來,最近哪里都不太平,聽說新建的皇宮也起火了,國主和太子都重病不起,病到連人都不能見,一團亂糟,滿是不祥之兆,弄得人們心里直犯嘀咕,不大舒服。只有幼童們什麼都不懂,無憂無慮,還在追逐打鬧。
一陣陰風掃過,迷了人眼。緊接著,街頭岔路口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一個人影從天而降!
街上眾人都被那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呆了,紛紛朝街頭那邊望去。只見地上被砸出了一個人形坑,坑里平平癱著一個人,蓬頭散發,滿身血污,一身白衣染得斑駁駭人。
霎時,整條街上所有人都往這邊聚來了:“什麼人?!”
“我的老天,他是從哪兒掉下來的?從天上嗎?”
“摔死了?!”
“好、好像沒啊,好像還在動!”
“這還能不摔死?!等等,他胸前那個是什麼?是劍???”
待到人群靠得近了,人們才逐漸看清了這個人的模樣。雖然披頭散發,面龐卻是頗為白皙清俊,只是兩眼直勾勾地望天,不似活人。但說他不是活人,他又還在呼吸,胸口連著腹部上一把刺入五臟六腑的黑劍一起微弱地起伏著。
這時,有人又驚道:“等等,這……這不是……那個,那個太子殿下嗎!”
這麼一說,其他人也認出來了:“……還真是。是原來的太子,仙樂的太子!我以前遠遠見到過的!”
“不是說那個太子失蹤了嗎?”
“我聽說是飛升了。”
“怎麼會這樣……那劍怎麼回事,是真的捅穿了?嚇人……”
“別看了,都讓讓,讓讓行不行?我要趕路啊!”
這個街頭是一個岔路口,通向兩條不同的路,此時被人群堵住,后來的車馬過不去,都下車來看,亂哄哄的。忽然,有人道:“等等!他好像……在說什麼?”
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屏息凝神,細細分辨。半晌,外圍的人都沒聽到動靜,喊道:“他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他有沒有說?”
前排的人道:“沒有!”
“那他在說什麼?”
“他說,‘救我’。”
謝憐平躺在地上,說了這兩個字后,就再沒開口。圍繞著他的眾人則是神色各異,千姿百態,千奇百怪。一個胖胖的廚子模樣的人道:“救他?怎麼救啊?”
有人猜測道:“應該是說把這個劍拔出來吧?”
那廚子看上去還頗為大膽,正要上去試試,立刻被旁人七手八腳攔住,道:“別別別,千萬別!!!”
那人不解:“為什麼?”
旁人便告訴了他為什麼:“使不得呀!你沒聽說過嘛?仙樂不是打了敗仗?為什麼打敗仗?因為出了那個什麼人面疫。為什麼有人面疫?因為有個瘟神,就是……”
“瘟神?!真的啊?!”
此言一出,誰都不敢貿然手欠了,那個碩大的人形坑四周登時空出了一大片。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位前朝的太子殿下到底怎麼回事。他是不是瘟神?沾了他的身是不是會患上傳說中可怕的人面疫?或是會不會變得倒霉透頂?而且,看上去,就算不拔這把劍,一時半會兒他也不會死的樣子,既然從不知道多高的地方摔下來、摔得那麼一聲巨響都沒死,那就絕非常人了。
須臾,有人怯怯地道:“我們還是報官吧……”
“不是說這位太子殿下飛仙了嘛?報官頂什麼用啊?”
“那怎麼辦啊?”
七嘴八舌,七嘴八舌,最后,什麼結果也商量不出來,只是叫了人去報,剩下的,他們也沒辦法了。
躺著嗎?那就躺著唄。各自散了吧。
于是,謝憐就這麼睡在那個人形坑里,看著四周攢動的人頭漸漸稀少,漸漸消失。被堵住的車馬繞過他徑自走了,原先在大街上打鬧的幼童們都被父母拉回了屋,身旁遠處還是不時有人經過。
他始終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有個賣水的小販于心不忍,悄聲問一起看攤的老婆,道:“這樣丟不管真的沒事兒嘛?要不,給他一杯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