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情的離開,真是讓他大為震驚。
一來,他從沒想過,一個如此親近的人會說離開就離開。二來,謝憐總是相信“永遠”,比如朋友就是永遠的朋友,不會背叛,不會欺騙,不會決裂。也許會有分別之時,但絕不應該是因為“日子太糟過不下去”這種理由。
這就像是一個故事里,英雄和美人,天作之合,就應該長相廝守,永永遠遠。就算不能,那也一定是因為決絕慘烈的死別,而不該是因為英雄愛吃肉美人愛吃魚,或者英雄嫌美人花錢大手大腳美人嫌英雄習慣不好這種緣故。
瞬間一腳踩空落地萬丈,發現自己還在人間。這滋味可真不好。
胡亂走了一段,迎面忽然飄來許多璨璨的金星。謝憐這才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一盞一盞的花燈,漂浮在水上,隨著江流朝這邊姍姍而來。還有幾個小孩兒,笑嘻嘻地在河邊耍鬧。
謝憐想起了:“啊,今天是中元了。”
以往在皇極觀,中元節都會舉辦盛大的法會,早早就開始期盼,是不可能忘記的。如今卻是壓根不記得了。他搖了搖頭,繼續前行。這時,前方路邊傳來一個聲音:“小娃娃,買不買呀?”
這聲音蒼老至極,還帶著森森鬼氣。謝憐本能地覺察不對,抬頭望去,只見方才那兩個小孩抱著手里的燈,停在路邊,又是好奇、又是怯怯地看著什麼東西。
他們對面的黑暗里,坐著一個人。似乎是個黑袍老者,臟兮兮的與黑夜融為一體。他手里托著一盞花燈,對那兩名小兒陰惻惻地道:“我這兒的燈,可跟你們懷里抱的普通花燈不同,這都是稀奇寶貝,點上許個愿,保管靈驗。
”
兩小兒將信將疑:“真、真的嗎?”
那老者道:“當然。你們看。”
他手里那燈,分明并未點燃,卻忽然發出一陣不詳的紅光。而地上擺著的十幾盞燈也是,幽幽綠光時隱時現,詭異至極。
兩小兒看得稀奇,謝憐卻看得分明。那哪里是什麼稀奇寶貝?分明是死人的磷光!
那花燈里定然封著小鬼的魂魄,才會自行發出那種不祥的詭光。而這老者一定是個半吊子的野道士,不知道哪里捕了這樣一批倒霉的孤魂野鬼,扎成了燈。那兩小兒不明所以,拍手歡天喜地還想買。謝憐趕緊走了上去,道:“別買。他騙你們的。”
那老者瞪眼道:“你這小子,說的什麼!”
謝憐直截了當地道:“那燈不是寶貝,是妖器,里面裝了鬼,你們要是拿回去玩兒,一定會被鬼纏上。”
兩小兒一聽有鬼,哪里還敢停留,“哇”的一聲,哭著跑了。那老者一蹦三尺高,氣急敗壞:“竟敢壞我買賣!”
謝憐卻道:“你怎麼能在這種地方胡亂買賣?別說這種無知小兒了,就是大人買了你這邪里邪氣的花燈也要倒大霉,說不定就被冤魂纏上了,豈不要釀成大錯?就算你非要賣這種東西,也應該到專門的地方去賣啊。”
那老者道:“你說得輕巧,哪有專門賣這些的地方!大家不都是路邊隨便找個地方擺攤嗎!”說著抱了那一大堆扎得極丑的花燈,氣咻咻地就要離開。謝憐忙道:“等等!”
那老者道:“怎麼?干什麼?你要買嗎?”
謝憐道:“不是吧,你還真打算到別的地方繼續賣啊?你這些燈里的鬼魂是哪兒來的?”
那老者道:“荒野的戰場上抓的,到處都是。”
那豈非是士兵們游蕩的亡魂?
聽到這里,謝憐可不能不管了,肅然道:“別賣了。今天是中元啊,萬一鬧出什麼事來,不是好玩兒的。而且這些都是戰士英魂,你怎能把他們當小玩意兒來賣?”
那老者道:“人死了就是一縷煙兒,管什麼英魂不英魂?當然是我一把老骨頭更重要,大家都是要討生活的,不讓我賣我喝西北風去?你這麼熱心,你倒是花錢買啊?”
“你……”
最終,謝憐還是認輸了,道:“好,我買。”他把手伸進兜里,搜刮了所有角落,掏出幾個小錢,道,“這些夠嗎?”
那老者看了一眼,道:“不夠!才這麼點,這怎麼夠?”
謝憐也不是很懂十幾盞花燈要多少錢才算正常,他從前買東西從來不看多少錢,但萬般無奈之下,竟無師自通學會了討價還價:“你這些花燈又不怎麼好看,還很晦氣,便宜點算了吧。”
那老者道:“這個價錢了你還叫我便宜?沒見過比你更窮酸的了,太丟臉啦!”
謝憐被他說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道:“我可是太子,這輩子還沒人說過我窮酸呢?”話音剛落,他就微微后悔,不過,那老者壓根沒把他的話當真,笑道:“你是太子,那我就是皇帝老子啦!”
謝憐有點慶幸,又有點尷尬,索性破罐子破摔,坦白地道:“賣不賣?我沒錢啦。”
一番斤斤計較,二人總算成交。謝憐用那點少得可憐的錢,買下了十幾盞鬼花燈,抱到河邊。那老者拋著錢一溜煙跑了,謝憐則坐在河邊,把花燈上纏繞的紅線結子一一解開,將被符咒封印住的小鬼們都放生了,順便給他們做了場簡單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