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都是人在表演,卻比到處都是鬼的鬼市恐怖多了。跟這里比起來,鬼市簡直就是個熱熱鬧鬧的人間集市。那妝真不知道是如何化出來的,就算是謝憐對這種傳統有所耳聞,第一眼見到時也險些以為是妖魔來臨。
不少女人和孩童按捺不住好奇心要擠到人群前看,真看見了卻又被嚇得尖叫后退。師青玄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說社火旨在慶祝嗎?哪有這樣慶祝的,人都要嚇跑了,小姑娘們要做噩夢的,這種表演看了人心里真的會高興嗎?”
人看了這種表演會不會高興,那還真說不準。事實上,殺戮見血,的確是會使人興奮的。不管有沒有恐懼,恐懼過后,許多人心底也會生出一絲快感。這種血社火,方言里似乎還有個名字叫“扎快活”,謝憐的理解是:一刀子狠狠扎下去了,扎死人了,心里就快活了。
在人們內心深處,是有著對“殺戮”的渴求的。
不過,謝憐當然不會說這麼多,只凝神看了一陣。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中,有一名黑衣白面男子,身形高挑,骨瘦如柴,手持利器,猛地向一個衣著華麗的表演者頭上砸去,那刀子登時插入對方頭顱,他再用一柄長槍,將對方挑起,掛在空中,殘忍血腥至極,跟真的當場行兇殺人一模一樣,嚇得人群一波驚叫,也有一波叫好。謝憐道:“我猜他們在表演一個故事,這個黑衣男子應該是主角,他殺的這些人,應該都是反角,是惡者。整個故事,是想表達‘懲惡揚善’。”
說到這里,謝憐心中忽然一動,道:“風師大人,仔細看。
”
師青玄道:“在看呢。”
謝憐道:“我是讓你看故事。看他們演的是什麼人,什麼樣的一個故事。那白話真仙把你送到這里來,肯定有原因的,它剛好挑在今天,也許就是為了讓你來看這一出血社火。”
那黑衣男子雙眉緊鎖,神情痛苦,一人“殺”了隊伍里上百名“惡人”,自己也被亂七八糟的利器刺了一身,最后,摟著好幾個皮開肉綻、喉懸白綾的“尸體”,垂頭不動,竟是個同歸于盡的下場。一列隊伍過去,下一列隊伍繼續演,如此循環。謝憐道:“你們看出來是什麼故事了嗎?”
師青玄雙眉緊鎖,道:“沒有。感覺沒怎麼看懂,他盡在殺人了。”
花城在謝憐身旁,悠悠地道:“想來并不是家喻戶曉的故事。問問本地人,是不是選自地方人物志吧。”
恰好酒樓伙計又上來送菜,問道:“幾位貴客,好看不?刺激不?”
謝憐道:“好看,刺激。這位小二哥,問一聲,你們鎮上的血社火,演的是什麼人?”
果然,那伙計道:“這個嘛,外地人一般是不知道的,都要問一聲。我們博古鎮的社火,演的是本地一個傳說人物的故事。相傳幾百年前,此地有個書生,姓賀。
“這個賀生啊,雖然家里很窮很窮,但他很有本事,從小就聰明得嚇人,學什麼都又精又快,還是遠近聞名的孝子,做什麼都沒話說。偏生他這個人啊,就是倒霉得很,有什麼好事呢,都不長久。
“他讀書考試,明明考得最好,卻因為沒給考官送禮,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故意藏了他的卷子,換了張白卷,好幾年都榜上無名;他定親,未婚妻青梅竹馬,如花似玉,溫柔賢惠,偏偏老婆和妹子都給大戶人家搶去做了侍妾,一個不從,生生給打死,一個不堪凌辱,自盡了;他去理論,反給人家誣陷通奸偷竊,關進大牢不給飯吃差點餓死,七十多歲老爹老母為了給他求情,磕了一晚上的頭,沒用,關了兩年才放出來,娘沒人照顧,早病死了,爹一大把年紀還要干苦力養家,也只剩一口氣;他不讀書了,去做生意,因為做太好,被其他大商戶聯合起來打壓,賺的一點錢都被搜刮了干凈,還倒欠一屁股債。
”
“……”
伙計唏噓道:“各位說說,這人怎麼能倒霉成這樣呢?”
謝憐輕咳一聲,由衷地道:“是啊。”
除了他以外,怎麼能還有人倒霉成這樣!
伙計唏噓完了,眉飛色舞道:“后來這人就瘋了,發了性子,有一天晚上,就是像今天這樣寒露的前一天,他帶了一大把兇器,把所有害過他的人,全都砍死了!那殺得叫一個血肉橫飛,痛快淋漓!因為他殺的那些人魚肉鄉里百姓已久,大家都拍手叫好,所以后來啊,每逢寒露前一天,鎮上都會用血社火來紀念他,希望賀生大人保佑我們,打死惡人。”
說是懲惡揚善,到頭來,善惡都沒有好下場。那伙計下去了,謝憐見師青玄若有所思,道:“風師大人,你可有什麼想法?”
師青玄回過神來,道:“我好像莫名其妙有點想法,但……還是太莫名其妙了,說不出所以然來。太子殿下你呢?”
謝憐道:“我在想,這個賀生,會不會就是白話真仙的前身?”
說話間,下一列游行隊伍又重新開始上演那故事,師青玄又望了下去,道:“前身?”
謝憐道:“對。這種類人的精怪,形成的源頭,往往和某個人特別強烈的怨念或執念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