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之中,從未被人拿這樣的話刺過,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心中千言萬語,嘴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是因為他一直沒能找出根治人面疫的方法,使得信徒們終于漸漸失去了耐心,這些百姓所受的苦楚,比他難以煎熬一百倍,只能雙拳握緊,骨節咔咔作響。半晌,突然一拳打在一旁一棵樹上。
那樹咔嚓應聲而斷,眾人都嚇了一跳,斂了竊竊私語。遠處風信這才覺察這邊出事了,奔過來道:“殿下!”
謝憐一拳擊出,泄了一口憋屈之氣,稍稍冷靜了些。誰知,一片死寂中,又一人道:“太子殿下,您也不用發這麼大的火了。在座各位都是病人,都是你的信徒。大家誰也不欠你的。”
此言一出,許多人暗暗點頭。雖然都壓低了聲音,但謝憐五感清明,所有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底下都在嘀咕:“總算有個敢說實話的人了,我一直憋著沒敢說呢……”
“以前不是說太子殿下是很溫和的嗎……怎麼本人居然是這樣的……”
在陣陣人語的海潮中,謝憐無意倒退了一步。二十年來,他不曾在任何敵人面前恐懼過,他永遠無畏,然而此刻,心中卻有一陣類似恐懼的情緒席卷而過。這時,他又聽到有人小聲道:“有這等神威,去敵人那里撒火,也不至于打得那麼艱辛了!”
聽到這一句,他再也不能站在這里了。
他何曾不知,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像神臺上那個仗劍執花、微笑自若的武神!
謝憐轉身飛奔,逃跑一般沖出了不幽林,風信和慕情在他身后喊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人群中驀地一陣騷亂,似乎是有個小護工突然沒頭沒腦地對幾個病人拳打腳踢起來,引發了一輪翻翻滾滾大打出手。然而,風信和慕情也顧不上這邊了,喝來幾隊士兵看顧現場,緊追著謝憐離去。
他狂奔的方向是背子坡,一步飛出數丈,不多時便來到那片茂密的山頭。謝憐雙眼發紅,在林中喝道:“出來!!!”
風信道:“殿下!你來這里做什麼!”
謝憐沖天喝道:“我知道你在,給我滾出來!!!”
慕情道:“若是你一喊他他就能出來,也不至于……”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因為,三人都聽到了身后傳來一陣嘎吱聲響。猛一回頭,坐在一根樹藤上俯視他們的,不就是那左邊臉哭、右邊臉笑的白衣怪人嗎?
居然真的喊一聲就出來了!
謝憐一看到他便失去了理智,飛身撲上,厲聲道:“我要你的命!!!”
那白衣人輕輕巧巧地閃開,寬大的白袖猶如一對蝶翼飛舞,優美至極。風信與慕情皆是“咦”了一聲,原本要上去幫手,卻硬生生發現了什麼不對勁,止住了動作,均是一臉愕然。謝憐卻因滿心怒火沒覺察什麼,長劍出鞘,風信喊道:“殿下!你沒發現嗎,他……”而謝憐已經一手掐住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一手持劍,劍尖抵著他的胸口。那白衣人分明受制于他,卻突然哈哈哈的了起來。
這笑聲清亮優柔,仿佛是個少年,謝憐覺得非常熟悉,好像某個人,可狂怒之下,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是像誰的聲音,只是心頭有一絲疑惑一閃而過。很快,那白衣人嘆道:“謝憐,謝憐。
不管你怎麼掙扎都沒用了。你輸定了,仙樂國就要完蛋啦!”
謝憐怒極,抽手扇了他一掌,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沒讓你說話就給我閉嘴!”
對他而言,這真是極為粗魯的舉動了。那白衣人的頭被他打偏過去,又轉回來,道:“你當真要我閉嘴嗎?好吧,好吧。不過,其實,還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們轉敗為勝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如果他不加后面一句,謝憐一定不會理他。可他加了最后一句,謝憐覺得,他說的有可能是真話。辦法是有的,只是一會要他付出沉重的代價。他喘了一口氣,沉聲道:“什麼辦法?你想讓我做什麼就直說,少廢話!”
那白衣人道:“你靠近一點,我就告訴你。”
謝憐道:“好。”
風信道:“殿下!你該不會……”卻見謝憐一劍洞穿了那白衣人心口,俯下身去,道:“你說吧。”
那白衣人用極低的聲音對他耳語一陣,旁人都沒聽清他說了什麼。而謝憐越聽,雙眼睜得越大,聽了一陣,忍無可忍又扇了他一掌,喝道:“我沒讓你說這個!我要的是解決的辦法!辦法!”
那白衣人道:“我說了,這就是辦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謝憐的臉一陣扭曲,道:“……你到底想干什麼?你到底是誰?”
那白衣人嘿嘿道:“我是誰,你不會摘下面具自己看看嗎?”
謝憐早有此意,一把摘下那張半哭半笑的面具。下一瞬,他整個人都凝滯了。
面具之下,對他微笑的,是一張雪白俊逸的少年面容,雙目熠熠生輝,唇角含笑,神情無限溫柔謙順。
這是他自己的臉!
第87章 鍍金身鼎力挽天頹
謝憐怒不可遏, 拔出他胸口的劍, 正欲再刺一劍,卻發現, 劍上沒帶出一絲血跡。剎那, 他心頭雪亮, 調轉劍鋒,一劍斬下這白衣少年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