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博衍走到他身邊,靠著桌沿看著他。
“我本來覺得沒什麼意思,后來他說給錢,一天五十,我就……答應了,”項西又看了他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皮,“拍了一段時間了,他……就跟著我拍。”
“然后呢?”程博衍輕聲問。
“他今天突然跟我說,讓我看看那些照片,”項西說到這兒聲音又開始有些發顫,頓了頓才往屏幕上看了看,“我就看了。”
程博衍沒說話,試探著往前傾了傾身體,看到項西沒有阻攔他,他把屏幕往自己這邊轉了轉。
頁面停在兩張照片上,第一張是砂鍋飯的門臉,給客人上完菜正往店里邊走邊抬手擦著汗的項西的背影。
店里的小工只有小z一個人,除了上菜,他還要負責收拾和一些雜活,掃地,倒垃圾,洗碗,人多的時候上菜慢了,他會被客人罵,收拾桌子慢了,他會被客人罵,很多時候他都會被罵。
但他一般都沉默著。
中間還有幾行字,程博衍沒有細看,直接看了下面的照片,這張里沒有項西,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和在店里跟他們拉扯著的幾個人模糊的身影。
這幾個人砸掉店里的幾撂砂鍋之后,小z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幫忙報警,之后他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家店里。
他的工作丟了。
“都是這樣的吧,”項西閉了閉眼睛,“置身事外看個故事,這個人跑出了趙家窯,后來呢,后來他病了,后來呢,后來他帶著病去找工作,后來呢,后來他被麻煩找上門,丟了工作……哦,這樣啊,好慘……我怎麼努力,怎麼努力,怎麼努力都沒有用,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因為這本來就不關他們的事。
”
項西閉著眼睛,偏著頭,程博衍還是看到了他濕潤了的睫毛,眼角的一小滴淚滑了下來,滑過淚痣,最后滴在了腿上。
“你這麼努力,這麼努力,這麼努力,”程博衍跟著他的話說著,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淚痣,“我知道。”
項西沒有說話,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掌心瞬間濕潤了,項西滾燙的眼淚在他掌心里燒著,程博衍站著沒動。
“饅頭沒有跑掉,我一直以為他已經回家了,但他還在,他沒跑掉,”項西嗓子有些發啞,“我在新聞里看見他了,在一個假酒黑窩點里打工,我今天去看了,說他一直被老板打……”
程博衍總算知道了為什麼項西住院的幾天都盯著電視新聞看。
“沒有人管他,我要不問一句,人都沒想起他來,”項西聲音帶著顫,“誰會管他啊,連故事都沒有人看,他打哪來的,要去哪兒,為什麼停在這兒了,誰要管誰想知道啊!”
“我也一樣!”項西用力抓著程博衍的手,指尖掐進了他皮膚里,聲音嘶啞著,“我哪兒來的!要去哪兒!我在干什麼!我想要什麼!看故事的人最后也不想知道!他們誰想知道!他們要看的就是這個人!他在打滾!他怎麼都爬不起來!”
“項西,”程博衍彎下腰,抽出一直按在他眼睛上的手,在他腦門兒摸了摸,看著他的眼睛,“你哪兒來誰也不需要知道,你要去哪兒你在干什麼想要什麼,我都知道,真的,我知道。”
項西的眼睛紅著,瞪得很大,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你會走嗎?散戲了就走了。”
程博衍輕輕嘆了口氣,直起身,手在項西腦袋上輕輕抓了抓:“不會。
”
項西沒再說話,伸胳膊緊緊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了他肚子上。
程博衍沒有動,站在原地,項西沒有聲音,只是一動不動地抱著他,他判斷不出來這是在哭還是沒哭。
“我今天吃的餃子,劉大夫值班,他媳婦兒給做了送到醫院來,我搶了點兒,”程博衍在他腦袋上一下下扒拉著,“吃得太快,好像沒太嚼碎,你聽聽看,能不能聽見翻個兒的聲音?”
項西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悶著聲音嘿嘿笑了兩聲,胳膊松開了他。
“哭完了啊?”程博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肚子那兒濕了兩小塊兒。
“我其實不愛哭,認識你以后才總哭的,”項西伸了伸腿,靠在椅背上仰著頭,眼圈還是紅的,不過臉上已經帶上了笑容,“我以前覺得哭起來特傻逼,特別是平叔總說要點掉我這顆痣,我就更不愿意哭了。”
“是個開關麼?”程博衍在他眼角的痣上按了按,“哭。”
“有病。”項西仰著臉嘿嘿地樂了。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項西笑起來很漂亮,眼睛彎著,嘴角也翹著,笑起來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是個沒多大年紀的小孩兒。
他按在痣上的手指慢慢移到了項西的嘴角,沿著嘴角往唇上輕輕勾了勾。
程博衍彎下腰靠近項西時,他還在笑,程博衍的唇落在他唇上時,他才猛地一下停住了。
手抓著扶手,整個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程博衍的唇濕潤而柔軟,呼吸很輕,帶著暖意撲在他臉上。
項西只覺得腦袋四周感覺全是聲音,也分不清是腦子里在響還是耳朵聽到的,眼前什麼也看不見,對眼兒了就能看到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