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孩兒在想什麼?
程博衍皺著眉,倒了杯水喝了,坐回了電腦前,拿起鼠標把頁面往下滾了滾。
拍下小z這張照片時,他剛從醫院出來,肺炎。
我跟他說起拍攝這組照片,他沒有興趣,也并不愿意,還把煙頭扔進了我的咖啡杯里。
但最后他還是同意了,也許是對因為某一階段被定格在鏡頭里的好奇。
也許,我想也許其實僅僅是因為我答應了他每天會付給他一些酬勞。
“當然是為了錢。”程博衍往椅子上一靠,輕輕說了一句。
這段話的后面跟著一張照片,項西坐在一個咖啡館里,靠著椅子,在午后斜著灑到他臉上的陽光里叼著煙,瞇縫著眼睛,眼神和表情都帶著不屑和些許不耐煩。
鏡頭里的項西有些陌生,沒有已經見慣了的開朗笑容。
這是最初程博衍見到他時的樣子,坐在醫院椅子上,一臉平靜淡漠,在街上跟人一塊兒碰瓷找人麻煩時遮不住的匪氣和囂張。
后面還有一些照片,他不想再看了,直接把頁面拉到了最下面。
幾百的評論,他隨便掃了幾眼,關掉了這個頁面。
最初的憤怒慢慢壓了下去,他現在的心情有點兒復雜,無論他是憤怒還是擔心,或者是出于謹慎,這件事他都不好直接干涉。
項西不是小孩子,他要怎麼活,認識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都是他自己決定的。
但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就這麼看著。
坐在電腦前想了一會兒,程博衍拿過手機,給宋一打了個電話:“我替項西請個假吧。”
“隨便請,”宋一說,“怎麼了?”
“他腿上的鋼釘該拆了,之前打工的時候他說請不來假,”程博衍笑笑,“現在在你這兒應該好請假了。”
“行啊,恢復好了再來上班吧,”宋一笑著說,“請吃飯啊,我這兒員工該以為他是我小情兒了。”
“沒問題。”程博衍說。
程博衍在電話里跟項西說拆鋼釘的時候,項西挺驚訝地說:“我還沒有準備好呢。”
“真逗,”程博衍笑了,“你用準備什麼,難道不是我該準備麼。”
“我有點兒害怕啊,”項西嘖了一聲,“上回你給我砸釘子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沒事兒,小手術。”程博衍說。
“不行不行不行,”項西一聽手術倆字頓時緊張了,“我不敢,不行,你不說這釘子什麼時候取都行嗎!我再釘一陣吧,我怕疼,而且我覺得我現在走路還不利索呢。”
“腰麻,你一樣沒感覺的。”程博衍安慰他。
“我怕癢癢。”項西說。
“腰麻跟你怕癢癢有什麼關系?”程博衍無奈地說。
“那腰麻怎麼麻啊?”項西問。
“就是在你后腰上打麻醉,下半身沒感覺的。”程博衍給他解釋。
“下半身啊?”項西嘖了一聲,“那我下半身要廢了怎麼……”
“明天上午到醫院來找我,”程博衍懶得再跟他胡扯下去,“跟宋一打電話請個假就行,我之前跟他說過了,早餐不要吃了,手術之前都別吃東西。”
再次住進醫院,項西有種挺熟悉的感覺,以前覺得醫院很可怕,現在卻只覺得挺溫暖的。
程博衍說這次只是小手術,拆了釘子只用住一周就能出院,他本來還有點兒緊張,看到幾個認識的護士,聊了幾句才感覺放松了一些。
“恢復很好,”程博衍站在他床邊,手里拿著他剛拍的片子,“下午給你安排取釘子。
”
“你給我取嗎?”項西又跟他確認了一次。
“嗯,”程博衍彎下腰看著他,“還怕嗎?”
“有點兒,”項西笑笑,“不過你取的話又不那麼怕了。”
“誰取都不用怕。”程博衍說。
“你取才不怕,真的。”項西揉揉鼻子。
“看不出來你膽子這麼小啊,”程博衍把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捏著指尖,“就這麼點兒。”
“這都說大了,”項西樂了,拍開他的手,撕開眼角的創可貼,指著自己的淚痣,“其實就這麼點兒。”
“你自己待會兒,”程博衍笑笑,“我中午過來。”
項西本來想把認字兒的書帶到醫院來,但想想又覺得一把年紀的大好青年坐病床上認真閱讀讀我陪媽媽去超市有點兒不好意思,于是就只拿了筆記本和筆過來。
靠床上在本子上一遍遍把自己這幾天學過的字詞默寫出來。
字還是很難看,不過練了幾天,好歹個頭小點兒了,不會總一個字兒占兩三行了。
快中午的時候方寅打了個電話過來:“你今天沒上班嗎?”
“沒,你還要拍我上班啊?”項西懶洋洋地說,“都拍好幾天了,還沒拍好?”
“沒有特別有感覺的,還想今天再補兩張的,”方寅說,“你今天休息?”
“不休息,我請假了,”項西說,“我腿上的鋼釘要取出來,下午手術。”
“哦,這樣啊?”方寅想了一下,“我過去看看你吧。”
“看屁,你是想過來拍兩張吧?”項西看了看時間,猶豫了一下,“現在馬上來還行,中午大夫過來之前你就得走,我不想讓人知道。”
“行,我馬上到。”方寅說。
程博衍吃完飯,回辦公室把手頭的病歷弄完了,然后去了病房,路上碰著了躲電梯口窗邊的一個病人,正坐輪椅上偷偷抽煙。
“大叔,”程博衍過去把他叼著的煙一把拿了下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說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