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直在等,林成碧主動打開了門。
溫馨的四居室,玄關墻上貼著量身高的刻度線,邊柜下放著一筐玩具汽車,喬苑林掠過到客廳,沙發旁的角桌上擺著一架樂高搭的建筑。
他小時候也愛玩兒,問:“是康康搭的嗎?”
“他搭不成,總哭,求他爸爸幫忙的。”林成碧端來熱水,“他不如你聰明。”
喬苑林坐下來,茶幾上有點心和切好的水果。林成碧在對面的扶手椅中坐下,神態淡然,說:“我記得你喜歡吃一種黑巧克力的餅干,去這邊超市沒有買到。”
喬苑林拿起一枚蛋黃酥,剝開:“這個我也喜歡吃。”
林成碧問:“怎麼過來的,高鐵?”
喬苑林回答:“朋友開車陪我來的。”
林成碧猜到這位朋友的身份,她一向不是委婉的性子,就此結束無謂的寒暄,說:“苑林,你跟那個梁承是怎麼回事?”
喬苑林咬著清甜的豆沙:“我在電話里說過了。”
“你看著我,看著媽媽。”林成碧道,“這不是兒戲的事情,你爸知道麼?賀婕呢,她跟你爸結婚還讓她兒子和你不清不楚的?”
喬苑林舔掉唇邊的酥皮渣,擦擦手,從帆布包里拿出文件冊,遞了過去。
林成碧接住打開,對趙建喆的專訪資料,對梁承的采訪稿件,她逐頁翻過,淡然的面具一寸寸破碎,整張面孔緊繃了起來。
喬苑林拿回主動權,說:“你不用強勢發問,也不用管我的私事。你不是我的監護人,早就不對我費心了,忘了嗎?”
林成碧鎮定地合上文件,舉到半空:“梁承跟你說過什麼,讓你來對我興師問罪?”
喬苑林說:“我全都知道了。
”
“一面之詞,能了解多少?”林成碧道,“你不要相信胡言亂語,他是真喜歡你還是另有目的,你小心被人騙了。”
喬苑林不急不躁:“我相信你不會騙我,專訪是你做的,稿子是你寫的,所以對于誤殺虐待狂養父,你的看法就是這樣嗎?”
林成碧將文件摁在膝頭,說:“我跟趙建喆是大學同學,受他蒙蔽一時不清醒。”
“專訪可以是蒙蔽,畢竟他活著。這篇廢稿寫于十一年前,他趙建喆死人一個怎麼蒙蔽你?夜里給你托夢了嗎?”
林成碧睜大眼眶,不可置信喬苑林這樣對她說話,她生氣地問:“你很乖的,是梁承慫恿你來算賬麼?”
喬苑林脫力向后靠,聲調陡地變輕:“這筆爛賬不算也罷,我要趙建喆當年交給你的證據。”
林成碧猛然別開臉,短發從耳后垂落一縷,她抱有僥幸以為能隱瞞一輩子,看來事與愿違。
半晌,她搖搖頭:“我沒有什麼證據。”
喬苑林驀地笑了一下,充滿無奈和譏諷,說:“趙建喆之所以交給你,因為你和他是一類人。”
林成碧高聲阻止:“苑林!”
喬苑林問:“覺得被侮辱了嗎?”
林成碧攥著扶手:“別這樣對我,我是你媽。”
喬苑林說:“趙建喆顛倒黑白,反咬一口誣告那對孤兒姐弟,讓罪名坐實,板上釘了釘他才踏實。你明知道真相卻寫一篇歪曲的報道,意圖發出來混淆視聽,是跟他一樣卑鄙的手法。”
林成碧辯解:“不是的,我為什麼要——”
喬苑林說:“因為你們心虛。”
他忽視林成碧倉皇的眼神,抬眸看墻上的全家福,笑著的一家三口,曾經博御園的家里也掛著一張。
他盯著照片:“你在這座城市再婚生子,開啟新生活,偶爾是否會記起我啊。”
林成碧企盼他能心軟,立刻道:“我怎麼會不記得,你永遠是我的孩子。”
喬苑林說:“可我厭惡了。”
林成碧怔住,眼淚不自覺滑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在喬苑林的面前哭。她以為喬苑林的愛沒有條件,揮霍不盡,可這個總是哄著她的孩子說……厭惡。
“媽。”喬苑林進門到現在,終于叫了一聲,卻道,“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林成碧的防線頃刻崩潰,弓下腰捂住臉,聲音從指縫間斷斷續續地漏出來:“我要問他的……我要去問趙建喆的。”
那一天林成碧被趙建喆約到家里,拜托她保管一份文件,她本來不愿意,看在朋友面子上勉強答應。
離開時遇見賀婕,她覺得賀婕神色異常,但她們不熟,而且著急上班便匆匆走了。
路上林成碧仍是不放心,如果是重要文件,損壞或丟失她擔不起責任,于是打開文件看了看。
她嚇壞了,無數念頭沖撞著,她要返回去質問趙建喆,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得知喬苑林在路上發病昏迷。
“我馬上趕去醫院,你記得,那天我一直守著你。”林成碧說,“沒想到當晚,趙建喆竟然死了。”
一切好似冥冥中注定,喬苑林問:“假如我沒出事,那份文件你會還給趙建喆,還是會曝光?”
林成碧彎得更低,默然。
喬苑林已預設答案,點著頭道:“他死了,你尚且隱埋著,就算沒死證實了又怎麼樣,跟他沆瀣一氣?”
“我能怎麼辦?!”林成碧掛著斑駁淚痕,五官潮濕扭曲,“我憑借給他的訪談在業內出名、升職,我揭發出來是打自己的臉、砸自己的招牌!我和他是朋友,他有罪,我怎麼證明自己十六年前一無所知?!我不能被冤枉成從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