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反流效果后,他扣緊瓣葉,一邊動作一邊對旁邊的實習醫生說:“現在取出鞘管。”
手術結束差不多中午了,梁承出來跟家屬聊了幾句,交代了術后要做的評估體檢。
下午還有另一臺手術,時間不寬裕,他省略午飯,穿著手術服在環廊上的休息區喝水。掏出手機,他點開了撥號鍵盤。
憑記憶按下一串號碼,撥通。響了六七聲,電話那頭接聽了。
梁承舔了下嘴唇,禮貌乃至謙遜地開口,總之對他而言稱得上是求人的語氣。經過的護士不禁偷看他,估計在琢磨投訴帝王吃錯了什麼藥。
“您好,我是若潭心外科的梁承,您有印象嗎?”
八達通的面包車躥進電視臺,懶得去車庫,溜著墻根兒隨便一停,大家餓得蔫頭巴腦,要去食堂看看有什麼吃的。
喬苑林沒胃口,落單從側門進入大樓。
上次在孫卓辦公室一通發癲,當天就傳遍了采訪部,他最近在新聞中心的知名度可媲美男主播。
依據明文章程也好,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也罷,他以下犯上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雖然梁小安約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后來拒絕是他的主觀行為,完全有悖領導的指令。
至于懲罰為什麼遲遲沒下來,他猜得到,也聽二組的舊同事透過風——孫卓對采訪還不死心,而梁小安想利用他接近梁承,也沒把事說死。
所以,在旁人眼里他暫時還有用。
喬苑林從小很少逃避困難,一向選擇迎頭直上,這次卻真的感到無奈。
他心不在焉地晃到了剪輯科,怕誰來誰,孫卓剛審完片子,講著電話走出來一眼捕捉到他。
“那就這樣,祝好,打擾了。”
孫卓掛了線,不悅道:“工作時間瞎轉悠什麼?”
喬苑林毫無上一次的囂張,老實說:“采訪回來,正要回十二樓。”
孫卓陰陽怪氣地問:“采訪哪位大人物了?”
喬苑林一凜,感覺處分要來了,他將劉海往腦后一掀,慷慨赴死似的:“老大,你給我個痛快吧。”
“那誰給我痛快?”孫卓舉起手機作勢要砸他,“采訪安德魯的事徹底沒戲了,你還不夠痛快?我看你是咱們電視臺的快活神!”
剛才那通電話……喬苑林有點蒙:“不是說安德魯有意愿,還在協商麼?”
孫卓氣道:“我們哪有資格跟人家協商,人家提條件我們只能照辦。她要你去采訪,我最后問你一次,你干不干?”
喬苑林決絕地說:“我死也不干。”
孫卓像一頭快累死的大黃牛,粗重地吐一口氣。他知道安德魯并非真心接受采訪,再聯系喬苑林強烈的反應,猜測背后一定另有隱情。
直到兩小時前,他接到一通名為回訪他父親的身體現況,實則為喬苑林說情的來電。高冷的梁醫生彬彬有禮,和當初成天懟他爹的態度判若兩人。
孫卓終于有了眉目,其實梁承沒坦露私隱,僅給了足夠撇清喬苑林的解釋。可他了解對方的經歷,大概能猜到真相。
此刻,孫卓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問:“就那麼不愿意?”
喬苑林沒有一絲動搖,回答:“具體原因我不能說,但是我……”他選了孩童之間才用的詞,直白坦蕩,“我討厭安德魯。”
孫卓停頓數秒,借用聽過的一句話,道:“有個同行說過一句相當務實的話,采訪一位成功人士,自己也可能跟著成功。
”
成年人都明白人脈、際遇的重要性,喬苑林當然懂得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可就算把梁承換成陌生人,他照樣會拒絕。
因為他已經做不到客觀看待梁小安,帶著主觀色彩采訪的記者,有違職業操守和他自己的原則。
喬苑林摁著胸前的工作證,說:“恕難茍同,我不稀罕那樣的成功。”
這件事再無商量的必要,孫卓點點頭,吩咐:“行了,準備收拾東西吧。”
喬苑林心里咯噔一下,被失落席卷,他后退給孫卓鞠躬九十度,說:“無論如何,謝謝老大對我的栽培。”
還沒直起身,孫卓道:“北京又要開會了,圣誕節過完就去出趟差。”
喬苑林愣住,不是要開除他,收拾東西是派他出差?他難以置信、受寵若驚:“可、可是采訪部才有資格……”
孫卓這回真踹了他一腳,說:“你以為我會讓你一輩子待在八達通?”
連開兩臺手術,幾名醫生累得不想說話,沖完澡,梁承連舉吹風機的力氣都懶得使,頂著毛巾在更衣室穿衣服。
手機有三條未讀,他點開,透過屏幕能感受到喬苑林滿血復活。
喬苑林:我過幾天要去北京出差!
喬苑林:哥,今晚我請客!
喬苑林:我果然是電視臺的快活神!
梁承納悶兒孫卓是怎麼交代的,能把人扭轉成這德行。
下班前,他去病房轉了一圈,囑咐了術后的注意事項,出來在護理站簽字,有兩名住院醫生在一旁聊天。
他聽了一耳朵,是關于籃球賽。
年底太忙,若潭不像公立醫院舉辦大聯歡會,會在每年這時候搞兩個活動。一個是員工大體檢,一個是內部運動會。
后者旨在號召大家勤鍛煉,項目多而不嚴,也就籃球賽最像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