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開始新生活, 生意那麼好。”他問,“你為什麼愿意給程隊長當線人?”
應小瓊柳枝桃花般的眉目沉靜下來,轉瞬又不計形象地打了個哈欠,回答:“困了,到站叫我。”
蒙在風衣下,喬苑林一動不動,只有各樣情緒在內心激烈地撕扯。
他一直困頓于那句話里,終于解脫了。他不禁怨恨梁承,怎麼可以那麼狠心地害他痛苦這麼多年?
可他太沒出息了,就在月臺上,在他們結束的地方聽到遲了八年的答案。他無所適從,不敢相信,但他乖乖地跟著梁承上了火車,
他愿意重新開始。
喬苑林努力緩沖,唯獨壓不下折磨他許多年的委屈,抬起交握的手,他一口咬在梁承的手腕上,牙根發酸才松開。
掀起風衣,他多想罵一句“渾蛋”,出聲卻變成請求:“我再聽一次。”
梁承小心保存八年的錄音筆很可能今天報廢,他靠近些,親口說:“喬苑林,以后我只做你一個人的超人。”
列車跨越兩座城市,沿途草木山海,抵達目的地后他們租了一輛吉普車,從市區駕駛到云棲鎮。
小鎮覆蓋在云棲山下,山腳南邊是一片以清澈聞名的天然湖泊,諾湖。雖然假期過后游客減少,但這里四季都有不少登山愛好者前來。
梁承預訂了一幢觀景絕佳的小別墅,靠山面水。他們放下行李休息了一會兒,商量要不要上山。
喬苑林翻閱一本游玩手冊,云棲山頂有一座撫云臺,縹緲密云觸手可及,網友評論說不去山頂等于白來一趟。
身體的緣故他很少旅游,而且都是在市區景點逛一逛,他想爬山試試,卻擔心體力支撐不住。
應小瓊說:“怕什麼,難受讓梁承給治唄,大不了中途咱們下來。”
“是啊。”鄭宴東道,“再大不了讓梁承背著你啊。”
喬苑林感覺這倆人在起哄,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地說:“萬一我累死在山上,大不了宴東哥給我驗尸,回去在海鮮匯擺席。”
梁承眼皮都跳了:“祖宗,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收拾好裝備出發上山,喬苑林套了件純白色防寒服,遠看如一只飛落青山的鴿子,他舉著單反,隨便拍都是美景。
梁承拎著礦泉水護在后面,嚴格地說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旅游。在英國也曾四處游蕩,尋人為主,一次一次未果后對異鄉再無興趣。
爬了一段,喬苑林只顧自己走,不搭理人。梁承明白對方尚未完全脫敏,就像術后的患者,頑疾根除,但一時半刻還不能離開重癥監護室。
于是,梁醫生追近一點,呵護道:“累不累?”
喬苑林停下拍一棵歪脖樹,搖搖頭。
梁承立在旁邊,分辨枝頭的野果,說:“能吃,可能會酸,超市賣的大的是嫁接改良的新品種。”
路過一叢花里胡哨的蘑菇,梁承說:“這玩意兒有毒,主要分布在氣候濕潤的南方。”
灌木叢開滿藍色的花,梁承道:“多年生草本,四季都能開。”
喬苑林心想,這他媽是生物實踐活動嗎?當年走之前,這個渾蛋留給他一份整理好的復習資料,多少個長夜,他一邊睹物思人一邊含淚學習。
塞上耳機,他一臉“少煩我”地走了。
梁承無語,擰開礦泉水灌了一口,應小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會哄人就別哄了,怪逗樂的。
”
鄭宴東建議道:“自己不會,可以跟別人學。”
梁承看見一對度蜜月的小夫妻,女生蹲在花叢前拍照,男生摘下一朵花簪在她的鬢間。他有了主意,大氣地薅下十幾枝。
山間有用來小憩的木屋,喬苑林累了,停下一轉身,見梁承一米八八的身高格外醒目,穿一身黑,用開膛的一雙手在神情嚴肅地編織一頂藍色花環。
他忍不住了:“你干什麼?”
梁承說:“給你戴。”
喬苑林忽然覺得這個人與平時不太一樣,有點笨,有點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晃神的片刻,梁承編好了,將花環壓在他的發頂。
能聞見香氣,他沒動,只放肆地恃寵而驕:“我沒勁兒了。”
梁承當真背上他,一階階走得很穩,花環垂下的葉子蹭在彼此的臉頰之間,癢,他很輕地笑了。
“超人。”
“嗯?”
“我骨頭重了,如果坐肩還能撐住嗎?”
“沒事,我的肩膀更寬了。”
喬苑林趴在那片肩上,將一只耳機塞給梁承,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是《滾滾紅塵》,他早就記牢了。
爬過一大半,別人疲累時喬苑林攢足了力氣,他下來自己走,山中的石階變成盤山棧道,峭壁邊已經有淡淡的浮云。
他腳步不快,但把梁承落后了一截,等人追上,說:“你好慢啊,用不用休息?”
梁承回答:“我恐高。”
“恐高住五十二樓?”喬苑林不信,抬手擋住陽光,“好曬啊,我恐日。”
梁承:“你再說一遍。”
喬苑林察覺說錯話,往前走了,梁承瞥向高聳的斷崖,將額頭的薄汗一把揩掉。
快到山頂,風越來越大,通往撫云臺有兩條路,一條是石階,另一條是更快捷的高空索橋。
大部分人選擇過橋,應小瓊和鄭宴東先過去了,喬苑林停下等梁承,掏出那本沒看完的游玩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