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那樣,寧愿一個人使三個人的勁兒。鮑春山看出他這一點,漸漸吩咐他的事情越來越多,他不僅是記者,簡直是主編助理了。
一禮拜下來,他認識了新伙伴,記者巍哥、編輯小許,攝影大志叔。八達通報道了舊小區管道故障、健身房跑路、情侶當街熱吻被電動車掛倒……
下班前,喬苑林去交素材和稿子,敲開門,鮑春山剛被掛斷電話,最后一句貌似說的是“您再考慮考慮”。
晨會時提過,鮑春山下周想報道一位見義勇為的老人,但對方不想接受采訪,剛才估計是被徹底拒絕了。
喬苑林說:“主編,這種事不能勉強的。”
“你懂什麼。”鮑春山道,“老人抓的是潛逃犯,還負傷了,這件事公安局要正面宣傳的。自媒體和別的新聞都在搶,人家不是拒絕采訪,是拒絕咱們八達通。”
如果能獨家報道,對欄目組大有好處,喬苑林問:“老爺子出院了嗎?要不上門探望一下,比較有誠意?”
鮑春山看他:“你明天休息是吧?”
電視臺門口斜停著奔馳越野,梁承下班沒準點,喬苑林也是,全憑運氣不太靠譜。還好門衛大爺提前通知他,人沒走,可接。
梁承探出頭,說:“謝了啊。”
大爺呵呵笑:“甭客氣,不能白吃你送的橘子。”
喬苑林夾著電腦包出來,車前蓋锃明晃眼,他遲鈍一步,大爺替梁承催他:“快走吧,你哥等好一會兒了。”
“……”上了車,喬苑林掏出電腦,打開熱點。
兩個人保持沉默,心照不宣一般,梁承專心開車,喬苑林辦公,電臺唱著略微糟心但能接受的老情歌。
堵在高架上,浮躁的司機按喇叭,梁承撐著額角欣賞黃昏,偶一偏頭,喬苑林的輪廓描著赤金的邊,異常漂亮。
察覺出他在看,喬苑林說:“你很無聊嗎?”
“嗯,沒人理我。”梁承道。
喬苑林打開文件,借公事溶解當下的氛圍,說:“最近有個大爺,攤煎餅的時候有人插隊,結果那人是潛逃十年的通緝犯。”
梁承問:“通緝犯攤煎餅擱幾個雞蛋啊?”
“你煩不煩。”喬苑林鼓著臉忍笑,滑動頁面,“那位大爺勇擒逃犯,光榮負傷,原來他是一名退休警察……”
梁承奇怪道:“怎麼不講了?”
喬苑林扭臉看他,將電腦屏幕轉向他,指著文檔中的名字,程立業。
梁承瞥了一眼,車流移動,他收回目光專注開車。喬苑林合上電腦,有點后悔,想掩蓋什麼似的去調大歌曲音量。
梁承握住他的手,攔下來,說:“沒事。要采訪他?”
手被包裹在掌心,擱在中間的扶手箱上,喬苑林微掙,說:“他不愿意,明天登門去談一談。”
梁承問:“要緊麼?”
喬苑林違心回答:“不要緊,試試而已。”
車河從高架橋奔流直下,梁承說:“你知道麼,你有小心思的時候會抿一下唇珠。”
喬苑林立即抿了一下,又松開,兩瓣嘴唇不知該怎麼處置了。
片刻后,梁承說:“或許我可以幫你。”
后半程喬苑林沒動彈,拳頭被握著,有種受人恩惠于是出賣肉體的錯覺……又覺得,梁承是在討要安慰。
周六上午,梁承陪喬苑林去市局家屬院,外來車輛不許進入,他們步行進去,憑記憶找到三號樓。
當年程立業給賀婕留過一個詳細住址,讓她需要幫忙隨時過來,但賀婕并沒有來過。
單元門口,四樓飄出熬中藥的味道,他們上了樓,喬苑林走在前面,按門鈴之前看了一下梁承的神情。
叮咚,梁承淡然地幫他按了。
開門的是程懷明,刑警隊長的記憶力非同一般,一眼認出喬苑林是嶺海倉庫報警的中學生,等看到身后的梁承,他明顯有些錯愕。
進了屋,臥室門開著,程立業在里面喊:“懷明,誰來了?”
程懷明沒有回答,進廚房關火端藥,領他們走進臥室。床上,程立業一只手臂打著石膏,腰也扭了,直挺挺地躺著。
梁承踱至床邊,冷淡地說:“怎麼沒住院?”
程立業這些年很顯老,是名副其實的“大爺”了,他瞪著梁承看,定住魂兒,許久才重重嘆出一口濁氣:“我沒做夢吧……”
喬苑林拎著一箱牛奶,擱下問:“叔,你記得我嗎?”
程立業回憶起來:“假裝撿錢的小孩兒……我就猜著你們認識!”一激動,腰疼,卻笑著,“坐,快坐。”
梁承穿著襯衫長褲,雖然扣子敞著倆,袖子折在肘彎,但不妨礙他高貴冷艷。把喬苑林帶過來,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并不想聊天敘舊。
程懷明看得出來,拿包煙,說:“屋里悶,去陽臺抽一根。”
臥室只剩喬苑林,他表明來意,掏出自己的工作證,希望程立業接受采訪。
有梁承這麼大一個人情在,程立業不好拒絕,為難道:“我是真覺得沒必要,雖然退休了,可我干了幾十年警察,警察抓犯人天經地義,沒什麼好表彰的。”
喬苑林說:“英雄值得被看到。”
“我算哪門子英雄。”程立業苦笑一聲,“我是民警,一輩子沒接觸過幾宗大案,現在老了,就不拋頭露面裝大瓣兒蒜了。
”
喬苑林沉默稍許,問:“為了救養母失手殺人,算大案嗎?”
程立業呆住,漲得紅著面:“梁承的事,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