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棍子砸下來都不肯低頭,有一幫疑似涉黑的兄弟,犯過大錯如今做著世界上最神圣的職業,梁醫生實在太值得報道了。”
喬苑林在桌面留下一手冷汗,往后退了退,他一開始就在擔心,心存僥幸地進行到這里,孫卓給了他當頭一棒。
“不行,”他沉著嗓子,不讓自己喊出來,“孫主任,不行。”
孫卓說:“梁醫生本人還沒拒絕,你能做他的主?”
喬苑林將背包單反甩在腳邊,翻出手機,他當著孫卓的面撥通梁承的號碼,然后按下免提鍵。
接通了,他盯著孫卓說:“采訪節目到此為止,你不再接受了。”
手機里,梁承察覺到不對勁:“出什麼事了?”
喬苑林的憂懼、憤怒和自責一并爆發,吼道:“我根本就不想讓你參加這個破節目!”
幾秒鐘后,梁承什麼都沒問,只說:“好。”
一掛線,孫卓摘下脖子上的頸枕砸在桌上,罵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你還想不想干了!”
喬苑林知道,他在自毀前途,但不單是為了梁承,也為自己當記者的初衷。
“瞧著軟綿綿的沒經過事,沒想到你主意大得很!”孫卓指著門口,“撿起你的包,采訪部容不下你!”
喬苑林一句軟話不說,滿臉蒼白的倔強。
孫卓氣得臉紅脖子粗,強忍火氣:“看在我和你媽是舊同僚的份上,再給你一次機會,是說服梁承完成采訪,還是從二組滾蛋?!”
喬苑林昂著下巴:“滾哪?”
孫卓撕下一張紙,潦草寫了兩行字,揉成團丟在他身上,說:“收拾你的東西,明天開始你調到十二樓了。”
喬苑林彎腰拾起來,嘴角顫動,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窗外夜色漸濃,新聞中心歸于嚴肅寂靜。
孫卓眉頭舒展開,抬手敲了下電腦的空格鍵,顯示器驟然變亮。
上面是一篇十多年前未能發表的報道,少年殺死養父,寫得洋洋灑灑,署名林成碧。
當年孫卓費了好大力氣壓下這一篇,這麼多年過去是第一次翻出來看。
許久,他驀地笑了,感慨道:“老林,你的兒子跟你不太一樣。”
第45章
喬苑林用一只紙箱收拾了全部物品, 工位光禿禿的,他背著包,掛著相機和水壺, 抱著箱子離開了電視臺。
他不想回家, 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就滿身物件兒沿著大街漫游,模樣太沮喪, 迎面路過的陌生人紛紛扭頭看他。
他小聲發飆:“看你個頭啊。”
途徑星巴克,喬苑林進去買了杯焦糖拿鐵,坐在邊角小桌。嘬一口, 好苦, 他皺著臉, 鄰桌四個人在激情開會, 而他像個被炒魷魚的失業青年。
手機連響幾聲,他打開微信,組里的同事包括北京出差的祥爺他們, 都來問什麼情況,問他怎麼會惹毛孫老大。
看來大家已經接到通知了,事情沒有轉圜的余地, 喬苑林又嘬一口拿鐵,真他媽的, 放沒放焦糖啊, 怎麼那麼苦。
組長直接打過來,鈴音響得喬苑林頭疼,他誰也不想理,任性地掛斷電話,關掉了手機。
為了學新聞, 當記者,他不惜跟家長鬧翻,好不容易畢業工作,下定決心干一番事業,多忙多累卻樂在其中。
他想證明給喬文淵看,他的理想和治病救人一樣高貴,他的選擇沒錯。他也要讓林成碧明白,他比后來生的孩子優秀,他才是最像她、最讓她驕傲的那個。
可是轉正還不到一個月,他就卷鋪蓋滾蛋了。
寧緣街尾,黑色奔馳轟鳴著沖出若潭醫院,梁承給足了油,戴上耳機,給喬苑林撥打第二通電話。
半小時前,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結束,他給患者看了兩張胸片,等下班再打回去,機械的女聲說用戶正忙。
此時,用戶索性關機了。
梁承一邊往電視臺趕,一邊分析發生過什麼,那句崩潰的大吼,我根本不想讓你參加……思來想去,八成是他的緣故。
“傻子。”他用力按著喇叭,語調卻很輕,“還是那麼傻。”
到了電視臺,大門敞著,梁承幾乎把車頭楔進院里,嚇得門衛室的大爺連忙出來,看他覺得眼熟,說:“外面車不能進,你找人?”
新聞中心的大樓亮著幾排燈,多半漆黑,梁承問:“采訪部的人下班了麼?”
“采訪部的人多著呢,你找的人在哪個組啊?”大爺說著,“哎,我記起來了,你之前來過吧?”
梁承應道:“對,我找的人姓喬。”
大爺肯定地說:“他啊,走了。抱個紙箱子,那叫一委屈,臉蛋兒都耷拉到腳背了,絕對被領導臭罵了一頓。”
梁承懷疑這老頭以前是說書的,感染力很強,聽得他心頭煩躁,倒車一腳油駛遠了。
華燈亮過好幾輪,喬苑林離開星巴克,漫無目的地走過兩個路口,手酸,腳疼,一群中學生放學結伴回家,追逐嬉笑無憂無慮,他羨慕地跟著人家轉了彎。
后來又被跳交誼舞的大爺大媽吸引,在一片小廣場上。他駐足發呆,一瞬間消極地想,上個屁班,不寫新聞了,明天開始做自媒體寫公眾號。
走走停停流浪至夜深,氣溫降下來,他一慣怕冷,而且累得走不動了,總算招手叫了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