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潭醫院,私立的,他很喜歡建筑上鐫刻的院訓——仁心若潭,至清至深。
醫院附近總有賣花的,賣禮品的,一面櫥窗里擺滿大大小小的玩偶,梁承忍不住停留。
他生平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揣著兜用高冷掩飾茫然。售貨員推薦賣得最好的,他不滿意,迪士尼經典,他嫌幼稚,電影原創,他說不倫不類。
挑剔許久,他問:“有沒有那種……娃娃。”
回到晚屏巷子,天終于放晴。
梁承洗澡換了衣服,書桌抽屜合上,以后再也不用鎖了。有人敲門,喬苑林拿著卷子進來。
兩個人都干干凈凈的,已將昨夜的狼狽埋入心底。梁承給喬苑林輔導功課,大概是最后一次了,語速很慢。
講完后,梁承拿出一只檔案冊,依次裝值班表、批改好的報告、學生評價……兩張空白的稿紙,寫辭職申請。
喬苑林說:“你真的要走了。”
“嗯。”梁承正面回答,“處理好這些,我會退租。”
喬苑林喑啞地說:“不能多留一些日子麼?”
梁承暗想,也許小狗都比喬苑林聰明。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他做好被厭惡,甚至唾棄的準備,豈料喬苑林卻不死心地挽留他。
“反正遲早要走。”他說。
早知如此,當初在月臺就應該一走了之。
四天后,梁承辦妥所有事情,去了趟德心回來,旗袍店沒開門,他拐到樓側,喬苑林坐在門庭下戴著耳機。
王芮之去給林成碧試打板的樣衣,就他們倆,喬苑林說:“哥,我請你吃頓飯吧。”
“散伙飯麼。”梁承停在臺階上,“有人請客,你帶著嘴就成。”
大排檔今晚不做生意,就一桌,隆重又醒目,應小瓊要為梁承踐行。
應小玉也在,婀娜多姿地立在街邊給老四打電話,剛撥通,老四騎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出現了,馱著一大箱海鮮。
“慢死了!”應小玉掐著細腰,“你再不來,炒一盤二氧化碳啊?”
老四卸貨:“哎呦玉姐,我不是精心挑選麼,可以先炒底料啊!”
應小瓊扎著圍裙親自下廚,罵道:“我看你挺像底料!磨磨蹭蹭,有錢買什麼威登,錢花完騎個破自行車!”
老四說:“開車咋喝酒!”
這哄吵的一幕像平日里每個熱鬧的夜晚,喬苑林下車跟在梁承背后,做個深呼吸,露于人前時竭力扮作相同的灑脫。
可惜應小瓊總愛逗他,喊得整條街都聽見:“小喬同學,梁承要走了,你舍得嗎?”
喬苑林答非所問:“我幫忙擺碗筷。”
應小瓊“嘖嘖”搖頭,顛起炒鍋翻出一束火苗。梁承抄著兜走來,拿起一頭大蒜開始剝,一邊低聲說話:“應哥,別開這種玩笑了。”
應小瓊奮力磕了兩下炒勺,承認道:“沒錯,我三番五次就是故意的,想讓那小孩兒把你留下來,讓你放過自己,在里面的時候你天天……他就是那個結,那個扣!”
梁承將剝好的蒜案板上,說:“我已經放過自己了。”
應小瓊菜都不炒了,瞪著他辨別真假,這時一輛凌志駛過來,鄭宴東拎著半打星巴克下了車。
老四問:“不是送外賣的吧?”
“操。”鄭宴東自我介紹,“我是梁承高中同學,吃飯嘛,給大家買了點喝的。”
應小瓊嘀咕:“誰他媽喝咖啡啊。”
鄭宴東又聽見了,剛要嗆,被應小瓊翠綠的襯衫和黃金的項鏈晃了眼。
在場都是相熟的朋友,喬苑林感知到梁承真的要離開了,他不會插科打諢,也做不到談笑風生,只能待在一角不給大家掃興。
手機響,梁承發給他一封郵件,是一套整理好的生物學提綱,包括所有知識點和題型。
梁承走過來,說:“這幾天弄的,差點忘了發給你。”
“算是臨別贈禮麼?”喬苑林問。
梁承回答:“用它追上進度也行,嫌占內存刪了也行,你自己看著辦。”
“那我先打印,然后裱起來放在床頭。”喬苑林憋出一句玩笑,借著玩笑似是而非地說,“我……舍不得。”
梁承恍若沒聽見,轉身走。
喬苑林在背后追問:“離開平海你要去哪?”
梁承沒有細致的規劃過,漂到哪算哪,決定離開就隨便訂了張車票,他回答:“北京。”
露天席地的一頓飯,六個人圍成一桌,所有人都不意外,知道梁承的經歷,知道梁承終有一天會走,離開這個飽嘗過痛苦的地方。
喬苑林坐在梁承身旁,不怎麼出聲,頻頻偷望梁承的側臉。書桌前寫作業,輔導實驗,在摩托車上傾身講話,都是這樣的角度。
他有些恍惚,放下飲料拿起桌上的塑料杯,梁承明明在跟老四聊天,卻后腦勺長眼似的逮住他,說杯子里是啤酒。
喬苑林道:“我想嘗嘗。”
梁承不允許,奪下杯子一口干了。
“來來來,跟我喝一個。”應小瓊傾身給梁承滿上,“咱們認識幾年,過去的就不提了,你就記著,無論你去哪,操蛋的日子已經滾蛋了!”
梁承還沒接腔,應小玉先掩面哭起來,梨花帶雨好不動人,含著淚用筷子撬開一瓶酒,說:“對!我曾經是活不下去的人,撐過來,現在我是這條夜市生意最好的老板娘!不好的都他媽滾蛋了!”
梁承敬應小瓊,飲盡一杯,再敬應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