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路口,出租車靠邊停下來。
梁承繞到車身一側,熄了火,放下一條腿支住地面,他掀開頭盔的擋風罩,眼尾掃向探手可及的車廂。
窗戶降下,喬苑林已經壓住方才的驚憂,時間緊張,卻依然倔強地不肯說話。
梁承拿出考試證,遞過去,汗水淋漓的指尖在邊緣處留下一抹濕痕。
兩個人皆不出聲,一個轟轟烈烈地追來,一個慌慌張張地喊停,此刻全成了啞巴。演完一遞一接的默片,司機大叔翻個白眼,問:“打著表呢,您換乘摩托還是繼續坐我的車?”
喬苑林把考試證塞進褲兜,憋了半晌,說:“走吧。”
車窗升起,只透出人影,出租車駛遠消失在大街上。
梁承收起那條腿,火燎的疼,掀起褲管,小腿外側的皮膚擦傷了一片。
他冒出一個想法:夠靈的,看來不能沒有平安結。
第28章
折騰這一趟, 梁承的困倦反而消散了,他聯系客戶去看貨,掛線后有電話打了進來, 是應小瓊。
“喂?”梁承接通, “應哥。”
應小瓊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哥啊, 多久沒來大排檔了?”
梁承說:“最近有點忙。”
“忙什麼?”應小瓊問,“忙事業還是忙感情?”
溫度升起來了, 梁承在太陽下懶洋洋的,說:“我這號人能跟誰有感情,忙著賺錢。”
“你哪號人?”應小瓊不同意, “既不缺胳膊少腿, 又不二百五腦殘, 怎麼不能有感情?”
梁承說:“你有正事沒?”
“當然有。”應小瓊道, “大事,能過來麼?”
梁承不以為意,對他們這種人來說, 已經沒什麼能稱得上“大事”,回道:“今天不行,明天吧。”
會展中心的冷氣很足, 喬苑林在路上急出的薄汗蒸發了,考試證放在一邊, 上面重疊著兩個人的指紋。
法語考試結束, 喬苑林終于能休息一陣子。有時候他會害怕,自己沒因為心臟病咽氣,倒因為學業而猝死了。
他的心情談不上好,市中心的餐廳五花八門,他卻沒胃口, 逛了一圈只在書報亭買了一本《籃球》雜志。
回到家,四下無人,王芮之去模特隊了,梁承貌似根本不曾回來。
喬苑林上床躺著,拆開雜志解悶兒,他的身體不能進行劇烈運動,所以沒參加過任何體育活動。
小時候他會在球場上看別人打,越看越失落,后來便只看雜志和電視比賽。
直到三年前,他為了尋找梁承再一次進籃球場。七中的籃球場很大,高中男生們每周六下午去打球,他才初一,瘦小蒼白,突兀得惹人注意。
偶爾有人問他在等誰,他說“我哥”,久而久之大家以為他是某個同學的弟弟,其實他等的人從來沒有出現。
他深刻記得,自己壯起膽子凝視每一個人的眼睛,期望有誰看著他恍然大悟地說,是你啊,我救過的那個小孩兒。
可來來往往,他得到的只有奇怪和狐疑。
喬苑林的指甲劃過光滑的雜志,吱吱響,冒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他將雜志蓋在臉上,深吸一口油墨味。
找到又有什麼用,梁承不需要,也不在乎他。
想曹操曹操就回來了,樓梯有輕微的聲響,梁承腿疼,上臺階的速度略慢,勾著的車鑰匙晃來晃去。
他停在走廊上,敲了敲門。
喬苑林睜大雙眼,丟開雜志在床上支棱起來,腳趾用力抓著床單,不敢相信梁承來主動敲門了。
這時,梁承在門外叫他:“喬苑林?”
漫不經心的語調,還有點吞字,可這一聲打破了長達一星期的沉默,也讓喬苑林意識到,他的淡然是假裝的,他一直在介懷,在記仇,在無法自拔的委屈。
他模仿梁承的口吻,沉聲說:“有事?”
梁承道:“平安結。”
喬苑林從兜里掏出淺藍色的平安結,真不明白,他好不容易找的工作不要,卻稀罕這麼個小玩意。
他撒謊道:“你又不把我當哥們兒,我拿去賄賂監考官了。”
梁承問:“那證書考過沒有?”
成績要好久才出,喬苑林說:“你管我過沒過,你這根野草少管我這朵鮮花,不是一路人。”
梁承的態度自始至終都很平淡,說:“當我沒問。”
喬苑林口不擇言道:“我明天就走了!”
屋外陡然安靜,好一會兒沒有聲響。喬苑林赤腳下床,踱到門后打開一條狹窄的縫隙,走廊空空,梁承早已回了房間。
喬苑林:“……”
梁承那天說得對,他真是一個白癡。
喬苑林失望地關上門,用背抵住,那封檔案冊一直放在床頭柜上,明天就是截止遞交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早晨,梁承小腿的擦傷結了痂,他沖完澡立在水池前,傾身湊近鏡子,抹掉一片霧氣照著刮胡子。
青澀的胡茬不算明顯,他握著剃須刀揚起下頜,刮到一半,喬苑林睡眼惺忪地走進來,劉海飛了兩尺高。
兩個人從鏡子里對視一眼,依照近日的規律,喬苑林應該掉頭離開,今天卻視若無睹地走到梁承身旁。
他彎腰撲了幾把冷水,醒透了,耷著睫毛刷牙、漱口,擦完臉拿著毛巾一起走了。
房門大開,梁承回去看見喬苑林蹲在地板上,行李箱平攤著,衣服文具和日用品堆成了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