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全部清空了,梁承先按電源鍵,再按下“錄音”。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風把門吹開,喬苑林興高采烈地出現在門口,喊道:“梁承哥,我下課了!”
梁承按下“停止”,頭也沒回:“幫我關上門。”
“你出來看!”喬苑林沒邀到功是不會走的,“我買新熱水器了!”
補習班附近有一家電器城,喬苑林說到做到,去買了一臺新的,把獎學金花得一毛不剩。
安裝師傅進浴室干活,梁承和喬苑林在走廊上立著,斜陽的橘彩灑進來,帶著熱氣。喬苑林貼住墻壁降溫,說:“一會兒你先洗。”
梁承看他霞色的臉,忽然想吃一碗西瓜味的冰。
嶄新的熱水器裝好,天黑了。淋浴間的架子上多了一套洗護用品,花香型,是喬苑林砸金蛋中的三等獎。
梁承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濕著頭發,去陽臺上吹自然風。
天臺落下一聲口哨,吹得有點漏音,梁承回頭看,喬苑林塞著耳機站在上面,嘴唇還微微噘著。
梁承問:“又打電話?”
“已經打完了。”喬苑林說,“其實是段老師打給我。”
梁承似乎沒興趣知道,拿起水壺澆花。
喬苑林說:“段老師向我問起你,問你現在做些什麼,過得怎麼樣。”
“你告訴他了?”梁承問。
“沒有。”喬苑林說,“你應該不想讓他知道你幫人追債吧,至于過得怎麼樣,我也不好說。”
梁承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喬苑林說:“段老師還問你的聯系方式,他很想見你。”
梁承說:“算了吧。”
“可段老師一直惦記著你。”喬苑林道,“他教過那麼多學生,你是他最優秀的一個,也是他最看重的。”
梁承說:“行了,別吹了。
”
喬苑林還有許多不明白,梁承為什麼沒繼續念書,做醫生的媽媽在哪里,那名老警察是誰……他沒有立場詢問,也沒有信心能問出答案。
月淡星疏,有一顆星星卻出奇地亮,喬苑林說:“哥,你上來。”
梁承:“恐高。”
“真的假的,那我下去。”
喬苑林抓著墻邊的梯子往下爬,鐵管松動了,一邊搖晃一邊咯吱作響,鐵銹和墻灰一并簌簌飄落。
他湊到梁承身邊,聞見薄荷香皂味,說:“你沒用新沐浴露啊。”
梁承挪開一步:“我暈香。”
喬苑林習慣了這種糊弄,梁承生人勿近,那他可以另辟蹊徑,說:“你不喜歡被人了解,那你想不想了解我啊?”
梁承回答:“不想。”
喬苑林問:“你不好奇救的是什麼人嗎?”
梁承說:“事兒逼。”
喬苑林不太爽,礙于恩情只能忍著。這時,梁承放在花架上的手機亮起屏幕,來電顯示“應哥”。
梁承接通,簡單說了兩句,掛線后放下水壺。
短發吹得半干,他呼了一把往外走,邁出的步子還沒踩實,喬苑林已經抓住了他。
去做什麼并不難猜,只是喬苑林不確定今晚是盯梢,還是逮人。他明知梁承會煩,仍忍不住說:“別去,行不行?”
梁承脫開他的手,說:“少管閑事。”
喬苑林道:“你非得去追債麼,上一次受傷才過去多久,別干這種危險的活兒了。”
梁承說:“你管得太寬了。”
“我知道,咱們沒熟到那份上。”喬苑林頓了一下,“那我怎麼做能跟你更熟?”
梁承回答:“夠嗆,差四歲有代溝了。”
走廊沒開燈,梁承大步穿過一條窄長的黑暗,把喬苑林拋在亮光里。手臂內側,沾著一點對方掌心留下的銹斑。
長林街上的店鋪絡續打烊,晚屏巷中的家家戶戶也逐漸滅了燈火。
喬苑林趕在便利店關門前買了一只燈泡,大瓦數,回來換掉舊的。他用新沐浴露洗澡,真的很香,早知應該把梁承熏暈。
一過凌晨,老城區變得半死不活。
梁承繞過大半個平海,四肢吹得發麻,中途在加油站停留,他打開微信,除了委托人的轉賬沒有其他消息。
目的地是一處公租房,一切還算順利,沒發生口角或肢體沖突,找到人就交了工。
應小瓊叫他去大排檔吃消夜,他沒胃口,凌晨三點一路飛馳,加滿的油又耗盡了。
摩托車慢下來,在巷口徹底熄火,梁承把車停在墻邊,勾著車鑰匙和頭盔緩緩地走回去。
幾十米的昏暗走完,到小樓一側,梁承不禁站住,小小的門庭里,一盞白熾燈亮得晃人眼睛。
燈下門前,喬苑林坐在小板凳上,疲倦,蒼白,執著,膝頭平攤著翻掉頁的法語單詞本。
喬苑林在寂靜里等過醫院加班的喬文淵,也等過電視臺趕稿的林成碧,耐心鍛煉得和黑夜一樣長。
梁承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蹲下身,與他平視。
離近才看清,喬苑林裸露的皮膚上叮了許多蚊子包,眼尾也有一顆,他癢,粗暴地抓了幾下。
梁承制住他的手,沒用力,說:“你是不是有病?”
喬苑林翻過一頁書,嘴硬道:“我不是在等你,是為了準備法語考試。”
梁承說:“噢。”
喬苑林蹙起眉毛,不幽怨,流露出的是一份不被在意的窘澀。忽然,梁承伸出手,虛懸地罩住他的臉。
那只手掌很大,很冷,喬苑林放棄從指縫中窺視,眼皮一抖合住了。
他悶聲道:“你干什麼?”
梁承第一次主動提三年前,說:“記不記得那天我救你,先這樣呼了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