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里,是他和媽媽交疊在行李箱里的手。
可下一秒,當他把自己洗得發黃的白上衣塞進去的時候,那上面忽然滴了好幾滴血。
一滴,又是一滴,連成一片。
他一抬頭,看見媽媽的臉上是血,從頭頂一直淌在下巴上,她渾身都是傷口,甚至還有煙頭燙傷的大大小小的疤。
江桐忽然就慌了。
“媽,我去、我去給你拿紗布,拿藥……”他匆忙站起來,走到洗手間,拉開鏡子后頭的儲物柜,從里面找出了一個小小的醫藥箱,再次合上鏡子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同樣渾身是傷。
媽媽。
要去給媽媽包扎。
等到他回到臥室,里面空空如也,沒有媽媽的蹤影,也沒有行李箱。他發瘋似地抱著箱子跑出來,看見一個身影打開了大門,離開了這個破舊的出租屋。
媽媽!
江桐開口呼喊,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拉開大門,光腳順著樓梯跑下去。
什麼都沒有,她已經走了。
江桐一個人抱著自己小小的醫藥箱,咬住牙齒,咬得緊緊的,下頜的肌肉都在顫抖。
又青又腫的眼眶里滿是淚水,但一滴都流不出來。
“過。”昆導站了起來,“這一條很好。挺好。”他心底有些觸動。原以為這條戲要想呈現他想要的效果,起碼要磨上三四條。夏習清的感覺太對了,甚至比他想象中還要好。昆城不禁懷疑,許編的這個劇本,就是為他寫的。
補了好幾個鏡頭,總算是拍完了這個夢境。夏習清坐在休息室,等著道具組重新布置場景。他其實不太敢想,如果這出戲在他帶周自珩回家之前拍攝,他能不能穩住自己。
可現在的他,似乎已經釋懷了很多。
結束拍攝好一會兒了,夏習清發現自己的腳下有點生疼,低頭查看了一下,才發現腳底接近腳趾的部分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給劃了一下,有一個不太深的小口子。
太恍惚了,都沒發現自己割傷。
就在他準備叫笑笑的時候,周自珩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過來。
“你從哪兒弄的?”
“你拍的時候我就讓笑笑幫我燒水了。”周自珩半跪在地上,手伸進去試了試水溫,然后抓住夏習清的腳就準備放進去,被夏習清躲了一下。
“我自己來。”他看了一眼休息室的門,“你別這樣,等會兒讓人看見了不好。”
“怕什麼?”周自珩還是固執地抓住他的腳腕,卻發現他的腳掌心隱約有一點血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這也能算傷?你以前拍戲不是又斷胳膊又短腿的,我這就劃了一下。”夏習清怕他說,主動把腳放進水盆里,自己伸手去洗。可周自珩卻倔得很,非得幫他洗,兩個人別扭了好一會兒,夏習清害怕隨時隨地有人進來,看見他們這麼鬧更不好,只好裝死任他洗。
“那你快點,別耽誤事兒。”
周自珩垂著頭笑,“耽誤不了。”他的動作溫柔極了,站起來拿了一條柔軟的毛巾,還有他們常備的小急救箱,再次蹲下仔細替他擦干水,把腳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后給那個小小的傷口消毒,最后貼上一個創可貼。
“好了。”完成一切工作,周自珩低頭吻了吻他白皙的腳背,然后抬頭沖他笑。
夏習清低頭看著他,“傻子。”
周自珩捏了捏他的腳踝,“剛剛演得真好,我本來還很擔心你。
害怕你會情緒失控。”
“都說出來好像好了很多,”夏習清扯了扯嘴角,“一直壓著才容易爆發。”
“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周自珩仰著臉對他笑。
這個人很奇怪,不笑的時候過分鋒利的五官總是給人一種強烈的天然壓迫感,可一笑起來,他那一對深邃的眼睛就會肆無忌憚地彎起來,像新月一樣,嘴角也揚起,溫柔里透著股孩子氣。
越來越好嗎……
他究竟是哪里來的信心,可以源源不斷地撐著他去堅信那些美好結局。
夏習清垂著眉眼笑了一下,“你看過麥田里的守望者嗎?”
看見周自珩點頭,他繼續說,“我記得里面有這樣一句話,一個不成熟的理想主義者會為了理想悲壯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理想主義者則會為了理想茍且偷生。”他的眼睛看向周自珩,“你更像那個不成熟的前者。”
過分熱烈,過分孤注一擲。
周自珩站起來,又彎下腰,兩只手撐在站得直直的膝蓋上,湊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夏習清跟前。
原以為他要反駁,畢竟他總是有自己的邏輯。
可周自珩卻肯定了夏習清的論斷。
“沒錯。”
周自珩湊過來親了他一下,眼神堅定又柔軟。
“我的理想是你,等價替換下來,我的確是愿意為了你悲壯地死去。”
夏習清在這一刻確信,這個人一定是天生的正粒子,而且迫不及待地抱住負面的自己,在熾熱中湮滅。
“對于一個表演藝術者來說,這是充滿戲劇美感和沖擊力的結局。”
第78章 夏末熱戀
拍完那場戲,夏習清還真的做了夢。
夢里頭的母親坐在自己的身邊, 扶著他小小軟軟的手, 蘸了顏料一筆一筆畫在畫板上,陽光飽滿得像是在快要滴落下來的蜂蜜似的, 蒙起了一切, 亮晶晶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