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習清吸了一下鼻子,“記不清了,大概上幼兒園?小學?反正挺小的。”他仰著臉望向天花板,輕笑了一聲,“從那以后,我生病再也不告訴別人,不給別人添麻煩。只要死不了,都沒關系。”
他說這句話的樣子,和劇本里的江桐一模一樣。
周自珩坐上床邊,夏習清立刻撇過臉朝向另一邊,他也不介意,只是更緊地握住他的手。
“生病就應該被照顧。”他取下夏習清額頭上的毛巾,放在涼水里重新浸了浸,擰干了輕輕擱在他的額頭上,“錯的不是你,是你的父母。”
夏習清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任性得過了頭。最尖銳的刺扎進一團軟肉里,沒有遭遇退縮,反倒被他忍著疼用柔軟裹住自己的刺。
最后刺和軟肉長在一起,拔不出,也割不去。
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只感覺有一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沒有松開過,直到他沉入溫熱的夢潭。
半夜的時候夏習清被熱得醒過來,睜眼的時候發現周自珩隔著被子緊緊地抱住他,大概是把他踢被子再著涼,抱得緊緊的。
夏習清稍微動了一下,周自珩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手就已經摸索著探到夏習清的額頭上,又用自己的額頭去靠,嘴里還迷迷糊糊念叨著,“退了,退了……”
他的手輕輕拍著夏習清的后背,像是慣性動作一樣。
“乖……”
很快,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地緩下來,最后歸于平靜。
等到他終于沉入夢里,夏習清才敢放肆去看他的臉孔,毫無征兆地,眼淚就流了下來。他緊緊地抱住周自珩,無聲地在他的懷里哭泣。
為什麼要讓自己感受到被愛的滋味。
這張被周自珩開出的藥方,和毒藥也沒什麼兩樣。
凌晨五點的時候周自珩被鬧鐘吵醒,他斷斷續續睡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個小時,可早上還有戲要拍,沒有辦法。
退燒后的夏習清還在熟睡,周自珩坐在床邊凝視他許久,最后在他的鼻尖悄悄印上一吻,這才舍得離開。
醒來的時候夏習清渾身都舒坦了很多,大病初愈的感覺有點恍惚,他看著笑笑在房間里忙活著,幫他打開皮蛋瘦肉粥的蓋子,“這個還有點燙,涼一會兒再吃不然燙著嗓子。”笑笑埋怨了他兩句,“我就怕你生病,結果還是病了,自珩說你一起床就帶你去看醫生,去拿藥吃。”
“……他走了?”
“早上五點的戲。”笑笑把從夏習清房間里的行李箱打開,“你穿什麼?我給你拿出來。”
“都可以。”夏習清從床上坐起來,滿心空蕩蕩的,他知道周自珩要去拍戲,可醒來看不到他,還是覺得難過。
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變成這樣了。
患得患失。
后來的一個星期,兩個人都維持著之前的那種關系,宋念依然會熱情地來找周自珩,可都被他拒絕,她的戲份本來也不多,充其量算是高坤的一個未果的初戀。
她殺青的那天正好是周自珩的一場哭戲,也是他在整個劇本里唯一的哭戲。
那是高坤向玲玲坦白自己染病的戲份。
這一段導演用了手持的特寫鏡頭,捕捉高坤臉上的表情。
“你……你究竟得什麼病了?你說啊?”玲玲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你這麼一直吞吞吐吐什麼意思?”
高坤的眼神閃躲著,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啞著嗓子開口,“我……”他似乎也厭惡了自己這樣孬種,咬咬牙干脆地開口,一字一句說得干脆利落,仿佛等待著壯烈犧牲的結局。
“艾滋。我得的是艾滋病。”
另一個鏡頭對著的是玲玲,她眉頭蹙起來,先是不敢相信,而后又笑出來,“不是,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可能……”
“抽血的時候,針管……針管二次污染。”高坤低下頭,“我要是有一個字騙你,天打雷劈。”
玲玲沒有說話,她低頭摸了根煙出來,手抖著按了半天打火機,怎麼都點不燃那火,高坤試圖靠近一步,被她反應過激地退后。
“別過來。”她將打火機扔在地上,煙也從手指間掉落,“你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這個星期?還是上個星期?”她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你不會傳給我吧,我們也沒上過床,只是接了個吻。應該不會傳染的,肯定不會的……”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話,仿佛面前空無一人,可她又看向高坤,眼神復雜。
“你……你以后……”
后面的話她忽然說不出了,也就干脆不說了,直接踩著她的高跟鞋轉過身。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清脆又殘忍。
其實高坤一開始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他還是不想騙她。
鏡頭里,高坤低著頭,腳踩著地上的打火機,廉價的塑料殼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的眉頭要皺起,又被自己強硬地撐開,雙手插在口袋里,倔強地咧著嘴角。
之前的特寫鏡頭一點點后退,他的全身逐漸出現在畫面中,高坤將腳抬起,放過了那個小小的打火機,他蹲下來將它撿起,又撿起之前被她丟棄在這里的那只香煙,遞到自己嘴邊,然后像她之前那樣按著,按了好幾次,終于有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