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似的,但終究是沒有開口,而是拉起小女孩的手,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了兩個字。
不只是寫給這個孩子,也是寫給當年的自己。
筆畫并不多,但夏習清寫得很慢,他的手指抖得厲害,以至于每寫一筆都要停頓好久,每一筆都艱難無比。
[別怕。]
最后一筆落下,他將那個小小的手掌緩緩合攏,團成一個小拳頭,放進小女孩紅色外套的口袋里,輕輕拍了拍那個鼓鼓囊囊的小口袋。
抬眼看向她,眉頭忽然皺起。
小女孩的臉變成了當年那個幼小無助的自己。
小小一個,渾身是傷,黑得發亮的瞳孔里滿是迷茫和絕望。
渾身開始顫栗,夏習清不敢看,他微微低垂著眼睛,忽然變得膽怯至極,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動著,連小演員都嚇住不敢說話。
站在一旁的周自珩終于看不下去,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不再顧及劇本如何,周自珩蹲了下來,手扶住夏習清的肩膀。
明明這里這麼安靜,可夏習清就是能夠聽見那個幼小的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振聾發聵。
求饒,呼救,啜泣,沉默。一點一點消磨的氣力。
[外面有人嗎……可以給我開門嗎……]
[好黑啊……我害怕。]
好久不見。
原來你當時那麼害怕。
夏習清抬眼,睫毛輕輕顫著,他試著去直視小女孩的臉,死死咬住后槽牙,伸出雙手擁抱了她。那個小小的身體那麼軟,那麼脆弱,夏習清不敢用力,可他的手臂抖得沒辦法控制,他害怕自己弄疼了她,害怕他沒有帶給她勇氣。
害怕她仍舊害怕。
終于,一滴再也無處藏匿的淚珠從他清透的瞳孔滑落,夏習清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別怕了。
或許……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Cut!”
這一聲打板讓所有懸著一口氣的人都找到了釋放的契機。剛才那段表演完全不同于前一個試鏡者,沒有技巧性十足的臺詞,也沒有爆發性的崩潰哭戲,可每一個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一顆心懸著,難受極了。
夏習清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松開小女孩,小女孩伸出軟軟的小手在他的臉上擦了一下,聲音稚嫩又純真。
“哥哥不哭。”
夏習清笑了出來。
“哥哥在演戲,不是真的哭。”他伸手特別輕地捏了一下小演員的臉,“我一點兒也不傷心,你傷心嗎?”
“有一點點。”
夏習清笑著摟了一下可愛的小演員,溫柔地復述她的話,“有一點點呀……”
他臉上的笑容在周自珩的眼里脆弱極了,如同墜落前一秒的水晶折射出的光彩。
夏習清長長地舒了口氣,側過半邊身子一把抓住周自珩的手臂,正巧碰到他剛才被椅子腿砸到的地方,周自珩吃痛地嘶了一聲。
“你的專業素養呢?”夏習清的聲音很冷,周自珩捉摸不透他現在的心情。
他只想抱他,特別想抱住他,如果他給機會的話。
夏習清松開抓住他的手站了起來,朝昆導露出一個笑容。昆導臉上的驚喜還未褪去,他也站了起來,走到夏習清的身邊。
“你剛剛的發揮完全是專業演員的水準。”他笑里帶著不可置信,“你真的沒有學過表演?”
“沒有。
這個角色和我有點像,本色出演吧。”夏習清情緒放得太快,還沒能完全收回來,他扯了扯嘴角,盡力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導演,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間。”
昆城點點頭,看著夏習清離開酒店房間,他轉身坐回到自己方才的椅子上,身邊的制片人開口道,“你也覺得夏習清演得更好?他剛剛最后那一滴眼淚真的太厲害了。給個特寫,大熒幕上看肯定特別震撼。他都不需要大哭大喊,一下子就把觀眾的心攥住了。”
制片人像是撿了寶,無比投入地分析著他的技巧,他如何控制眼淚落下來的時機,如何控制顫抖的幅度,這張臉適合哪些角度,越說越激動。
一直到他說完最后一句,昆城才緩緩搖頭。
“他根本不是在演。”
昆城發現,夏習清全程沒有看那個飾演“父親”的男演員一眼,那是出于恐懼之下的下意識回避,他害怕到不敢看,不敢反抗。事實上,一個罹患抑郁癥的人是不會大聲哭喊出聲的,夏習清或許更加理解那樣的心情。
最可怕的是,他不敢去看自己一直保護著的小演員。
這一段精彩的“表演”,在最后直視小演員的一刻才真正升華。
這些都是演不出來的。
許其琛緊緊地攥著劇本,一直沒有說話。周自珩說得對,他的確是太殘忍了。在沒有看見夏習清真正把自己剖開的時候,自己一直站在一個旁觀者清的上帝視角,出于幫助的初衷脅迫著他去回憶那些可怕的過去。
他不禁有些后悔,開始自我懷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幫他,還是害他。
夏習清洗了把臉,雙手撐在洗手臺,他盡量讓自己從剛才的情緒里走出來,但這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