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走上正軌以后,徐西臨就丟給老成,甩手不管了,成了個安靜拿分紅的股東,不過經此一役,他有點安不下心在平庸的工作崗位里慢慢沉淪了。
他這份“穩當”的工作,一年到頭零碎收入加在一起,也就勉強夠他們家交物業水電費的。
不過這一回,徐西臨沒急著辭職下海,他已經吃夠了“準備不周”和“沖動決定”的苦頭。他一邊做著本職工作,把自己每天想辭職的欲望牢牢壓制住,一邊從業余時間慢慢幫人做商業企劃開始有意識地積累經驗與人脈。
沒有聲張也沒有顯擺,全部是默默思考和鋪墊,攢夠了經驗值再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一階段。
不料世事無常,還沒等他穩妥完,“姥爺”烤串店就過了它短暫的輝煌期。
自從“姥爺”烤串紅了以后,方圓一公里內接連開了好幾家名目不同的“俱樂部”,不可避免地分走了客流的同時,每個月上漲的租金也成了個問題。
那時候正好是房地產熱,市區的房價一日千里,臨街小店面個個成了香餑餑中的香餑餑,房東被漲價沖昏了頭,一天到晚跑來漲房租,經營成本直線上升。
而老成以其吃貨小青年的執拗,一點也不肯在質量上妥協,堅持要用最好的肉和最好的香料,周圍的街坊鄰居卻吃不出什麼質量不質量,最多夸一句“你家的好吃”,然后翻臉無情地投入更便宜的懷抱。
幾個月下來,烤串店成功扭盈為虧。
就這麼堅持到了年底,終于還是難以為繼,慘淡經營的烤串店關了門。
老成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失敗的痛苦,在月半彎喝了個酩酊大醉,哭得直抽抽,拽著徐西臨的袖子:“我大學四年,除了打游戲之外就沒有成就,連個戀愛也沒談過,直接被趕進相親市場……現在都開始給我介紹二婚的了……我、我對得起我這幾年青春嗎?我的青春都被狗吃了……”
徐西臨撫摸著他的狗頭:“沒事,咱讓它吐出來,乖啊,不哭了。”
徐西臨一邊隨口安慰,一邊拿手機刷網頁玩,時而“嗯”一聲給老成,示意旁邊還有個活物。
他對于這種程度的得失,看得已經非常淡了。
宋連元聽說他們包間里點了一堆酒,有點不放心,過來一看,被百無聊賴的徐西臨和撕心裂肺的老成逗樂了。
終于,老成喝得斷了片,安靜無聲地躺尸去了。
宋連元這才把徐西臨杯子里的礦泉水倒了,兩個人各自倒了半杯啤酒慢慢喝。
“工作挺順利的?”宋連元問。
徐西臨:“還成,就是錢不多,沒什麼意思。”
“都一樣,慢慢熬資歷吧。其實月半彎也沒什麼意思,”宋連元抬手一指包房里略顯陳舊的裝潢,“好多年前就這樣,現在還這樣,當年是時髦,現在……唉,我是打算走了。”
徐西臨吃了一驚。
宋連元初中輟學,從跑腿的小服務員干起,一直混到現在,據說月半彎里除了老板就是他,當年的大混混宋連元已經混成了宋經理。
徐西臨:“哥,你要上哪去?”
“先去南方看看,”宋連元說,“我想自己闖蕩闖蕩,再不闖人就老了,一輩子交代在這,擎等著倒閉回家看大門。以后哥不在,你得自己好好照顧自己,碰見……”
宋連元本想說“碰見可心的女孩就安定下來”,看了徐西臨一眼,又把話咽下去了:“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數。
”
宋連元本來打算過完春節就走,結果沒走成,被一件事絆住了腳步——蘇文婉女士,風靡整個老年社區的偶像老太太,徐西臨的外婆,沒了。
那天正好是初五,無所事事的徐西臨一大早起來突發奇想,自己炸了一鍋油餅,禍禍了半桶油,油餅其貌不揚,但剛出鍋的時候口感尚可,徐西臨想跟外婆獻寶,這才發現都已經過了九點外婆還沒起來。
他叫了幾次門沒開,就直接推門進去了,發現老太太已經悄無聲息地閉了眼。
她的臉色是死人的青灰,頭歪在一邊,肌膚松弛。
然而細看起來,又似乎是微笑的。
徐西臨呆呆地在她床邊站了許久,一抬頭,正對上床頭柜上外公年輕時的照片,他笑容溫柔,五官俊朗,是個老式的美男子。
看外婆笑得那麼開心,大概昨天晚上是外公親自來接她的。
天地間羈旅客,離別三十余年,到頭來,終有一聚。
蘇文婉女士享年七十八歲,無疾而終。
親朋好友都來了,隔壁家每天在院里種葡萄和小西紅柿的老大爺哭得跟喪偶似的,被他聞訊而來的孫女連哄帶勸地糊弄走了。
宋連元怕徐西臨自己應付不過來,推遲了南下的日期,在他家住了幾天幫忙。
鄭碩也來了,幾年不見,鄭碩見老。一見面先鄭重其事地跟徐西臨道歉,說他想回國工作的安排一直不順利云云,徐西臨一聽就明白,知道“工作”倆字就是用來推脫的,恐怕是他的新家庭有些問題。
不過他已經過了“仇視不負責任的爸爸”的年紀,徐西臨客客氣氣地招待了鄭碩,感覺跟他聊起來還頗為投機,將來或許還有用得著鄭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