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問道:“會餓肚子麼?”
“不會,這輩子都不會。”
那孩子一本正經地“審視”了他片刻,像是在琢磨廿七這話可不可信。不過他實在太小了,著實琢磨不出什麼復雜的,只看見了廿七手里的包裹,聞見了包子香氣。
于是他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好。”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十二年黃泉相隔,遠遠鄉的故人終于還是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白居易《夜雨·我有所念人》
第102章 發發糖(九)
人世間數十年的光陰說慢是極慢, 諸如孤身一人站在山寺中時, 每一彈指都像是一生,總也瞧不到盡頭。但是說快又是極快的,轉眼便是白云蒼狗,東海揚塵。
大澤寺里的歲月總是這樣時快時慢,以至于久了之后, 同燈也記不得自己究竟在這里點了多少年的燈, 只能通過身上偶爾出現的災禍和痛楚, 來判斷時日——
那人病了又很快好了;
那人躲過了一場災;
那人這一世結束了;
人生在世壽數總是難以說清的, 有長有短,同燈替的是災禍痛楚, 而不是壽數。所以那人并非世世長壽,只是即便亡故也是無災無痛, 安安靜靜地閉上眼。
一世帝王, 一世蜉蝣,一世乞丐,一世沙彌……
盛衰否泰總是交替的,所以那人自帝王之后,每一世的壽數都不長,不過短短百來年,已經幾入輪回了。上一世的沙彌終究還是只活了三十余年,死時的病痛雖然全由同燈擔了,但也仍是短壽得可惜。
不過這一世,落在那人身上的災禍病痛似乎少得多了,以至于整整十六年,同燈只替他擔過一回大一些的病痛,剩余凈是些小事,不足掛齒。
雖說災禍少了是好事,但另一方面,牽連也跟著少了。
這十六年里,同燈在這大澤寺里呆得快要入了定。若不是玄憫和薛閑時不時會來一趟,他怕是連仙都修了幾輪了。
不過這些年,江松山倒是比以前多了點人影。因為自三十多年前黑石灘一戰后,太常寺的太卜便知曉了大澤寺之于國師的意義,沒過幾年,江松山山腰處便多了一間獨屋,門匾上蓋了朝廷的印,專供守山人落腳。
守山人挑的是有經驗的山夫,吃著一點兒薄俸,簡簡單單守一山太平。
他要做的事倒是不難,就是定時巡山,看著點路過之人,不讓尋常人隨意登上江松山,畢竟大澤寺內同燈偶爾會替人受災,若是有人莽莽撞撞地上來,總有被牽連的危險。若是山中忽然忽起雷火,便及時報給衙門,免得再燒一回山。
雖說是多了一個人,但實際上,守山人巡山也只是順著山腰走,不會冒冒失失地順著老石階,去荒廢的大澤寺轉一圈。所以這守山人和同燈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三十年下來,同燈也沒見過他一回,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某年早春,清晨的山間薄霧還未散,一個少年人便背著一個灰布包袱上了山。暮冬遺留的寒氣還未全消,山間更是陰濕,這少年人卻將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薄而精健的肌肉來。
他皮膚算不上白,一看就是從小干活,在日頭下長大的。他頭發束得高高的,一絲不茍,筋骨間處處透著力道,渾身上下散發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
他是上一任守山人的兒子,現今上山,是來接這守山的職位。
少年在山腰的守山房邊停下步子,解下包袱進了門。他將包袱放在里間的床鋪上,又掃了一眼屋內的布置,便熟練地收拾了一番,拎起屋里的木桶,背手關上屋門,朝山間深處走去了。
他本意是要去山溪那邊打些水來,卻在路過一條石階時停住了腳。
這條石階他是知道的,沿著它一路往上走,要不了多久就能登上山頂,傳說中的鬼寺就在上頭。不知為何,少年每回聽人說起鬼寺,心里都會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總覺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越過數道山影,遙遙望過那座鬼寺,甚至看見過鬼寺里無聲亮起的燈火。
但這是不可能的,畢竟他所住的地方在縣城邊郊,并不在山頭上,怎麼也不可能看見那樣的場景。況且不知為何,每每想起鬼寺,他總有種不知由來的感慨。
現今他就站在這石階前,那種莫名的感觸更是來得突然。
少年只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干干脆脆地抬腳上了石階。傳聞這鬼寺已經荒了數百年了,從未有過人,沉靜而孤寂。他越往山頂去,周圍便越發安靜。
若是尋常人,怕是要覺得有些瘆得慌了,可他卻連半點兒怯意也沒生,一步三階地登上了頂。
大澤寺比他想象的要完好得多,但也荒得多。
完好是因為前殿和寶塔幾乎看不出有被燒過的痕跡,就連寺門也是好好地佇立著,只是滿含風霜。荒則是因為,前些天冬意還未散盡時,下過一場雪,縣城里人來人往,積雪倒是早被踩沒了,可這山寺里卻依然存留著一片茫茫然的白,那種孤寂感便更為深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