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聽聞太常寺其他眾人的蹤跡,便篤定了要一路往西。
結果行了沒多久就收到了少卿的飛鴿傳書。信上說這兩天將有大災,他們接到了國師傳令,正在趕往洞庭,另一支馬隊則趕往朗州臨江的萬石山,叮囑太卜太祝他們盡早辦妥該辦之事,等國師差遣。
果不其然,當他們快要行至岳州府境地之時,太卜握著韁繩的手指忽然被輕燙了一下。她掩在面具后的秀致雙眉微微蹙了起來,勒緩了身下馬匹的步子,將那只手從韁繩上松了開來。
在她松開的瞬間,手指間突然竄起了一捧黃火,并不真的灼人,但還是有些微燙的。
一張薄紙自黃火芯子中吐露出來,隨著火苗漸熄而愈漸清晰。
太卜抬手比了個“停步”的手勢,當即叫停了整支馬隊。長長的隊伍停留在一處岔道前,太祝轉臉問道:“國師說了什麼?”
“讓咱們去往江松山大澤寺。”太卜將薄紙遞給太祝。
“大澤寺?那不是一座鬼寺麼?僧侶都沒有,讓咱們去那兒作甚?”太祝頗為不解地問道,
然而國師白紙黑字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見那薄紙之上言簡意賅地寫了幾個字:未時前至大澤寺,守陣。
“守陣?”太祝一愣。
太卜掩在面具下的面色微微一變,她遲疑了片刻,低聲道:“洞庭、萬石山、大澤寺,這三者之間相距數百里,咱們是去守陣,少卿他們呢?也是麼?”
“應當不是吧,若是的話,這陣得多大?簡直平生未見。”太祝答道。
“可我覺得……”太卜語氣猶豫,頓了好久才道:“罷了,先趕去大澤寺再計議吧。
”
未時之前要從他們所在之處趕至大澤寺,依然有些緊,于是他們不再耽擱也沒時間細究,只能抬手一招,當即帶著大隊侲子揮鞭策馬,直奔江松山。
在他們繞過岳州府抄近道行路的同時,黑水潭里被水泡包裹著的薛閑和玄憫終于從不知多深的池底脫離出來,順水而走,在一汪泉池之中冒了頭。
兩人浮出水面的瞬間,水泡“啪”地一聲碎得徹徹底底,一簾順著山壁掛下來的山溪當即兜頭罩臉地將他們澆了個透。
他們翻身上了岸,玄憫二話不說在自己和薛閑手上各畫了一道凈衣咒,僅僅是眨眼的工夫,滿身的水便蒸騰得干干凈凈,一滴不剩,衣袍也輕而蓬松,半點兒沒有粘膩之感,就連先前被火龍炙烤出來的薄汗也一點兒不剩。
薛閑頗為滿意地抖了抖黑袍衣擺,彈去上頭所沾的最后一粒水珠,沖四周掃量了一圈。
他們所在之處是一片極深的山坳,同玄憫那間竹樓所在的簸箕山山坳相差甚遠,這里舉目望去,只能看見極為高陡的石峰,一座連著一座,剛巧如同收攏的手指一般,將他們握在了其中。
就連天穹都被劃割得只剩下頭頂那一塊,像是天然深井。
“一共三座石峰。”薛閑抬手點了點最近處這座,石峰高聳入云,側壁筆陡如刀削斧劈,只在頂頭有個鷹嘴似的鉤,鉤下藤蘿重重,猶如細密的綠簾,曲曲繞繞地掛下來,“眼熟麼。”
說是問話,尾音卻是篤定的——這剛巧同那翟老頭所說的百蟲洞入口景象一致。
盡管這傳說中的入口對薛閑和玄憫二人來說已經成了出口,但仍然能幫他們確定一個大致方位,他們現在確已到了朗州霞山一帶。
而自打從泉池中翻身而出,薛閑便覺得這天井般的山坳陰氣重極了,雖然不像那尸店一般惡臭彌漫,卻仍舊透著一股子陳年的腐朽之氣,活似一只數十年嚴實合著的木箱子,陡然被人掀開了蓋——潮濕水氣混合著塵土味,總能讓人覺得老舊且陰氣沉沉。
直覺告訴他,這里死過人。
不止一星半點。
薛閑皺著眉看著腳邊的野草,他用腳尖微微排了排,果不其然,發現了滴落在草根處幾乎融于濕泥的血跡。
“找到了。”他拍了拍玄憫。
然而一時卻并未有回應。
薛閑抬頭掃了玄憫一眼,就見他似乎剛回神一般飛快地從茫茫野草中收回視線,垂目看了眼薛閑腳尖所指的地方,了然道:“血還未凝。”
“你怎麼了?”薛閑收回腳,一邊聽著山谷間的動靜,一邊低聲問了玄憫一句。
玄憫有片刻的沉默,而后遲疑著開了口:“這里,我似乎來過。”
薛閑聞言,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一面順著血滴朝前走著,一面狀似不在意地玩笑道:“你怎麼見什麼都似曾相識?”
老實說,這一路薛閑始終有些隱隱的不舒坦,細究起來,那種滋味就好像遺漏了某個要緊事一般,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勁,可又總忘了去細想,或是一時想不出頭緒。
他揣著這種少有的感覺行了一路,直到現在,才突然明白過來,這種不舒坦,其實是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就好像有一個重要的隱患被他自己或有意或無意地擱置了。
玄憫聽了他的話,沒有立刻出聲,只是垂下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