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內訌也好,出現了旁的變故也好,既然有掙扎,就總有個占上風的和占下風的。
占下風的人被沉尸水潭可以理解,占上風的那個呢?
“還有,所謂的同壽蛛呢?”薛閑皺著眉說道。
據那翟老頭所講,傳說里的神藥就在百蟲洞中,百蟲洞倒是真的存在,也恰如其名,可薛閑和玄憫都走到盡頭了,連個疑似“同壽蛛”的東西也沒見著。
方才轉那一圈時,薛閑甚至連地縫和頭頂都沒放過,看了個仔細,卻依然一無所獲。
“興許這當中會提到。”玄憫答了一句。
他正站在石床邊的看著那面暗色的石壁,同最初在飛蛾石洞中看到的石壁一樣,這處也刻著字符,洋洋灑灑刻了一整面,薛閑剛才經過時再次嘗試著辨認了一番,除了眼花頭暈,再沒別的收獲。于他而言,這就是一篇佶屈聱牙的鬼畫符,一個字也不認得,也不知玄憫為何會有那耐心站著看那麼久。
薛閑一看那些字符就腦仁疼,也不再管他,而是兀自在黑水潭邊蹲下身來,琢磨著要不要干脆將這黑水潭整個兒抽干了。
他盯著黑水潭看了片刻,發現這潭中水深淺難測,至少從他這角度,只能看見一片幽黑,根本看不清更深處的東西。
這水抽了送去哪兒呢?他胡亂掃了眼周圍,心里暗道:“說什麼也不再徒手吸了,上回在墳頭島底可惡心壞了,再來一回真能吐一屋子。”
思忖間,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腳邊不遠處躺在地面上的銅鏡上。
看那銅鏡邊緣處所沾的血跡,想必也是先前來著的人留下的,或者說……根本沒顧得上拿走。
薛閑伸過手去,打算將那銅鏡拿起來看一看,卻在手指觸及銅鏡邊緣的瞬間,感覺到那銅鏡微微抖了一下。
金屬質的邊緣磕在石質地面,發出一些磕碰的聲響,緊接著那黑水潭也毫無征兆地發出輕微的“咕嘟”聲響,像是有什麼人朝里頭透了一小粒石子,打破了水潭面的平靜。
玄憫聞聲轉過頭來,朝薛閑手邊的銅鏡和那泛著漣漪的黑水潭看了一眼,干脆也走過來蹲下了身。
“這銅鏡倒是有些古怪,你看看。”薛閑在他蹲下時,用手指將那銅鏡朝玄憫面前推了推。
玄憫皺著眉打算拿起銅鏡細看一番,卻在手指觸到銅鏡時,聽到了更為明晰的抖動聲。只是這回銅鏡的反應比薛閑碰它時反應大得多。而黑水潭里的漣漪也陡然變快,整個黑水潭似乎在那一瞬間活了過來似的,一圈圈飛速地朝外擴散著波紋。
玄憫下意識想將那銅鏡丟開,卻發覺那銅鏡似乎黏在他手指間似的,一時竟抽不開手。
緊接其后,銅鏡躺著的那片地面上雜亂的血跡中,突然顯現出了陰陽符。薛閑看見玄憫捏著銅鏡的手指一抽,整個人似乎都僵了一下,目光有些空茫地朝黑水潭投去。
而就在他僵住的那一瞬,薛閑也聽見自己腦中“嗡”地一聲響,像是有誰甩著皮鞭在腦中抽了一鞭子,將人抽得一蒙,半晌回不過神來。
當薛閑略有一絲回神,能轉動脖頸時,他便發現,那黑水潭已經不再是一片幽黑了。它好似變成了一面鏡子,幽黑的水面上緩緩顯出一幅場景。
那場景雖然模糊得猶如夢境,卻莫名叫人心中一悸,仿佛被蠱惑般沉浸其中……
那似乎是在山河之間,狂風在耳邊交錯呼嘯,群山在身后隆隆震顫,滔天江浪猶如奔騰而來的千匹白馬,幾乎要掀到天上去,無數惶恐的驚叫和凄聲哭喊被狂風和大浪撕得支離破碎。
潑天罩地的狂浪之下,塌陷滾落的山石之中,有兩個跪坐著的身影。
盡管一切都猶如蒙了一層水霧,薛閑卻依然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他自己和玄憫。
他看見自己垂著雙手,猶如石像般一動不動,深黑長袍似乎被浪潮打得濕透了,裹在身上,不知為何透出了一股濃重的陰沉感。
長發濕漉漉地黏在脖頸間,襯得脖頸的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
而再往上……他的雙眼被一只手掌蒙住了。
那只手瘦削修長,本是極為好看的,卻同樣蒼白得毫無血色,幾乎泛出一種帶著死氣的灰。
那是玄憫的手,而玄憫正從他臉側抬起頭來,垂著的眸子掩在陰影之下,又被一層薄霧籠著,讓人看不清情緒。
那其實是一個極為曖昧的姿勢,就好像剛結束了一個吻。
然而透過水霧看著這一切的薛閑,甚至都不曾注意到這點,因為玄憫在抬起頭后便一聲聲地悶咳了許久,他的一只手掌依然蒙著對方的眼睛,但另一只手卻在越來越沉悶的咳聲中垂到了一邊,而他那一貫白如云雪的僧袍,則滿是血紅……
大片大片的血跡從他胸口、腰間暈散開來,像是流不完一般,將整件僧袍浸滿。
薛閑看著玄憫蒙眼的那只手也漸漸失力,幾欲滑落時,周身突然如同發寒般,蒸出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