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長風乍然而起,彎月仍在,卻云雷陣陣。那長影于九霄之上橫生而立,幾個曲折蜿蜒間,便再沒了蹤影。
那是——
“真龍啊……”太卜太祝,連同身后太常寺百名侲子都在恍然間站起了身,于山峰之上引頸而望,仿佛一大窩嚇蒙了的鵪鶉。
看見真龍活生生地從眼前甩尾而過,任誰都會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太祝他們滿腦空茫,懵了半晌,才下意識朝河神廟看了一眼,原本亮著的一點兒燈火徹底熄了,可見那處已經再無人跡。
眾人一臉木然地傻了半天,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太祝用一種魂游天外的聲音道:“國、國師是乘龍上天了麼……”
太卜也沒有料到這一情景,同樣魂游天外道:“應當是的……”
太祝:“……”那他娘的怎麼追????
同太常寺眾人一樣崩潰的,還有龍爪上拎著的石頭張和陸廿七。
石頭張在方家也并非只雕了幾個破石頭,還是辦了點兒實事的。他琢磨著方家那幾個常年外出采藥的伙計應當對周遭的山比較熟悉,于是他趁著薛閑和玄憫未歸之時,向那幾個伙計打探了一番。
他記得自己被蒙眼帶去的山周遭是什麼模樣,于是他沖那幾個伙計仔細描述了一遍,好在那幾人還當真給出了猜測。
說能在山中看見他所見江景的一共有兩處,一處是云溪山,一處是連江山。
這兩座山位于安慶府和武昌府之間,離他們所在的清平縣倒也不算太遠……當然,是薛閑口中的“不算太遠”。
這祖宗琢磨著既然石頭張順手就能在那處挖著一根龍骨,興許還有些碎骨遺漏在那處,左右也是要往朗州去的,方向一致,不是順道在那兩座山上落個腳,找一找。
薛閑是個嘴不如手快的性子,當即做了決定后,也不等石頭張和陸廿七做點兒心理準備,就直接一手拎了一個,倏然上了天。這種豪壯之舉,除了玄憫能受得了,旁人誰都得去了半條命。
這一行四人先在云溪山落了地。
石頭張兩腳剛著地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滾在地上還喃喃著摸了把自己的袍子,口齒不清道:“幸好,幸好沒尿褲子。”
薛閑一臉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兀自掃了眼山間。
石頭張癱在地上好半天,才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他一邊試著穩住身體,一邊嫉妒又羨慕地看著穩穩站著的玄憫,道:“祖宗,打個商量,下回我能不能也上背上去,別在爪子上呆著?晃得太厲害了,想吐……”
薛閑橫了他一眼:“龍背是隨便誰都能騎的?”
玄憫正撥著樹枝,捻著紙符,想探一探此處可有異常的靈力聚集之處。聽到薛閑這話,手上便是一頓。
薛閑說完,咂摸著這話哪里不太對味,一抬眼又見玄憫目光掃了過來,登時腳快過腦地原地一轉,背朝著玄憫,沖石頭張道:“滾蛋。”
石頭張:“……”
打商量不成,只得乖乖做事。他挑了幾個地方,站在高石上東南西北看了一圈,搖頭道:“不是這座山,得換一個——”
“地方”倆字還未出口,他和陸廿七便又被薛閑這祖宗薅在了手里。
他甚至還未曾來得及擺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就又在狂風之中上了天:親娘祖宗——救命啊——
這一回落地,聲勢更為浩大。
因為薛閑兩腳剛沾到連江山的地面,整座山便抖動了兩下,那極為熟悉的呼應感又來了。
第76章 指間痣(三)
“就是這里!”甚至不用石頭張確認,薛閑就已經斬釘截鐵地開了口。
他恢復得越好,這山中龍骨同他的呼應便越強。這一次的震動較之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得多,以至于本就有些犯暈的石頭張和陸廿七當即便被震得踉蹌倒地,石頭張更是腳下一滑,徑直朝山下滾去。
好在玄憫及時伸手拽了他一把。
“坐著吧。”他干脆地沖兩人道。
就這麼個震顫法,山沒塌都是命好了,哪還站得住人。
石頭張拽上眼神不好的陸廿七,一屁股坐在一株山頂老樹邊,死死抱著樹脖子,以防坐著也被這山頭哆嗦下去。
薛閑只試著收緊了一下手指,便覺察到這龍骨狀態不對,似乎被某種力量壓在了地下,以至于難以挖出。這就好比伸手去拿某樣東西,本應當輕輕巧巧的,卻一次比一次麻煩,活似那東西上額外壓了個累贅。
如果說,上一回在溫村取骨時,龍骨上壓著的阻礙能有千斤之重,這回簡直就像是壓了兩座泰山。
薛閑剛皺起眉,就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
他轉頭一看,果不其然又是玄憫。
興許是他這一年犯太歲,自打被抽了筋骨后,做什麼事似乎都不那麼順暢。這世間有能力給他幫忙的人少之又少,他也早已習慣凡事自己盤算著解決,能動手絕不動口,能來硬的絕不來軟的,反正他無所畏懼。
然而直到碰見玄憫,他才發現,有人在關鍵時刻幫一把手著實能省去不少麻煩事。他本以為就自己那不喜歡旁人插手也不愛虧欠于人的脾氣,應當不會喜歡被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