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寧個書呆子在旁吃不了尋常人的食物,卻也笑得兩眼彎彎。
薛閑把玩著手里的酒盞,原本正懶洋洋地看著熱鬧,結果目光從方承和江世靜露出的手腕上瞥過時,卻略微停駐了一下——
就見方承的手腕上又一圈極淡的痕跡,好似纏了一圈繩子壓出的印,倒是十分眼熟。而江世靜手腕上也同樣也有一抹淡痕……
“你在瞧什麼呢?”江世寧無意間回頭,剛巧暼到薛閑的目光落點,于是湊過來問了一句。
薛閑下巴一指。
江世寧便“哦”了一聲,“手腕那個我姐夫的胎記,自打出生便有的。我姐那倒是她不小心磕的,偏巧小時候頭一回見姐夫的時候磕的,留了點印一直沒消,看起來倒像是天生一對了。”
“嗯。”薛閑應了一聲,挑著眉啜了口酒,瞇著眼道:“沒準兒上輩子留下的記號呢……”
那在荒漠尸海中徘徊許久的孤魂終于還是如了愿,尋到了想尋的人,過著最平常的日子,喜樂美滿。
“八十算少的,沒準兒下輩子還能接著數呢。”那邊方承又開了口。他認真地在江世靜酒盞上輕輕一扣,“這就算答應了,百年之后莫要反悔。”
說完,他仰頭喝干了那一盞酒。
這世間有些牽連總是難以說出個所以然來,有時甚至連個端頭都尋摸不著,卻能牽腸扯肚,侵皮入骨,從少年折花至白頭終老,百年而不絕,三生而無改。
薛閑咽下口中的酒,勾著嘴角笑了笑,漫不經心間忽而朝身邊瞥了一眼,卻見玄憫剛巧從他這處收回目光,端起茶盞淺酌了一口茶……
作者有話要說: 本卷完~
另外,我昨天說快完結,是指把昨天說的那些該寫的都寫了之后,離完結不遠了,不是現在就快完結了,這就好比跑馬拉松的時候,說快了快了還有十公里就到終點了→_→
允許我展望一下嘛。
第五卷 無悔
第74章 指間痣(一)
清平縣城墻外西南角,繞過簸箕山一路朝前,有一條直通大江的古河,小名野鴨泊。
這河在清平一帶自古傳言不斷,總說河里有河神,能保佑這一帶農田風調雨順,魚蝦鮮美,還傳說曾經不懂門道的人想要填河修宅,結果修什麼倒什麼。
久而久之越傳越神乎,人們便在河邊修了一座河神廟,給遠近百姓祭祀供奉以求心安。
但這野鴨泊終究是個荒野之地,河神廟白日里偶有人來,夜晚卻杳無人煙,黑燈瞎火,是個鬧鬼的好去處。
這天夜里,河神廟一反常態地在深夜亮了火燭,兩豆油火在河神石像腳邊微微晃動,照得一室昏黃。廟里的軟墊上窩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矮胖一些的中年男人,一個是單薄瘦小的少年人。
一個穿著云雪白袍的年輕僧人正站在火燭邊,借著火燭的光,將一張黃紙展平在香案上。他擎著袖擺,筆尖飽蘸了墨,在那黃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江世寧
丙寅年八月初七
廟門邊的一株老樹上,一個黑衣男子正坐在彎折的粗壯枝干上,背靠著樹干,曲著一條腿,另一條閑閑地垂落下來,顯得有些懶散。他素白的臉被廟內透出的一點兒燈火映照出了一點兒暖色,俊逸的眉眼輪廓被柔化了一些,難得顯出了一絲溫和之相。
不是別人,正是薛閑。
這一夜的方府難得歇得晚,老老少少繼續都沾了點兒酒水,帶著一點兒微醺之意沉沉睡下了。而薛閑他們,便是在眾人歇下之后出的門。
“你就不怕日后你姐姐回回燒紙都數落你?”薛閑手肘架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著垂在手邊的葉子。
江世寧站在樹下,仰臉望著他,搖頭道:“我姐心腸軟,舍不得。”
“你倒是舍得不告而別。”薛閑手欠地揪了兩片葉子,在手里折著。
“不趁著夜里走,白天更走不了,她沖著我哭我可就沒轍了。”江世寧笑了笑,“長痛不如短痛,總是要走的,我給她留了信了。”
薛閑點了點頭,“行吧,左右是你姐姐,也不是我的。”
他偏了偏頭,盯著樹下身影單薄的書呆子看了眼,上上下下一頓打量,而后道:“你真想好了?這事可沒有回頭路。”
“嗯。”江世寧點了點頭,“爹娘上路了,姐姐也過得很好,我也無甚遺憾的了,該走了。哪有好好的魂鬼賴在陽間不投胎的道理。”
也確實如此,拖得太久,那可就連輪回都難入了,并非好事。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江世寧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腳身子,又轉頭仔細掃了一遍廟里一路同行而來的人,最終還是抬眼看向了薛閑。
在江家醫堂廢墟里渾渾噩噩飄蕩的三年時間,如同浮光掠影,眨眼便過,他現在甚至已經有些記不起來了。唯獨清晰地記得自己在屋角高高的荒草中忽地一抬眼,便看見了這個一身黑袍的年輕人,面容蒼白得近乎病態,眉眼卻透著股囂張的美感。
自那之后,他便有了紙皮身體,找到了爹娘碎魂,甚至還行了這麼遠的路,過了長長的江,寫了滿滿一封信,同姐姐好好地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