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不曾待他開口,身邊的玄憫便皺著眉朝前踱了一步,剛巧將薛閑半遮半擋在了后頭。就聽他端著張霜寒地凍的臉,眸子冷冷淡淡地掃過來人,問道:“有何貴干?”
有何貴干?
有何貴干??
隊伍前端,剛打算張口喊國師的太卜和太祝二人當即傻在了原地。
不過他們好歹是在朝中長大的,不至于人前失儀,兩人維持著躬身的姿態,偏頭對視了一眼,俱是滿眼驚疑不定。
認錯人了?不可能啊!
那身形氣質和走路姿態活脫脫就是國師,甚至都不用等對方走近,一眼就能認出來!
可這句“有何貴干”又是怎麼回事?
刻意的?難不成有要事在身,不方便露身份?
太卜太祝二人當初同年進太常寺,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也不為過,旁的不問,默契還是有的。兩人略一交換眼色,便達成了一致的猜測。
只是這猜測剛一冒頭,手邊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嘶”輕響。
二人一愣,就見發出“嘶嘶”聲的,是太卜手指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團火苗,那火苗眨眼便褪了干凈,露出火芯中包裹的紙條
這情景于他們而言并不陌生,國師若是想要傳遞什麼消息,往往會采用這種方式。
照理說太卜送出去的林鴿剛走,再怎麼趕也不可能這會兒就趕到法門寺。唯一的可能便是國師剛好有別的吩咐,只是送來的這時間也太過巧合了……
太卜反手捉住折疊而成的紙條,不動聲色地朝對面的白色身影瞥了一眼,正打算展開,身后又是一陣鳥類撲翅聲。
“有信。”太祝轉身看了一眼,抬手從撲到面前的林鴿腳上取下了信筒。
兩人面面相覷,又趕忙低頭看信。
“信是少卿所寫,說是花枝縣上報,傳縣內有人得見真龍,國師傳了令,現今太常寺連同國師常住的天機院外院護軍都出發上路了,讓咱們在這先行留心。”太祝聲音壓得極低,但是說到“真龍”時仍有些詫異,以致音調略高了一些。他又慌忙收了聲,極為克制地用氣音說完了最后一句:“另,少卿說,國師已出關,另有要事,三天后自會來同咱們匯合。”
而國師傳來的那張紙條則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太卜直接將那展開的薄紙送到太祝眼皮下,就見上頭寫了四個字:便宜行事。落款依然是同燈。
兩封信一前一后,長倒是不算長,所含訊息卻頗為讓人不解——花枝縣有人得見真龍,為何太常寺連同天機院眾人都要趕過來?以往可從沒這樣過,這架勢有些太不尋常了,讓人心里直泛隱憂。
不過太祝太卜二人最在意的并非這點,而是國師居然真的已經出關了,且另有要事……
二人不禁同現今的場景相聯系,只覺得自己先前的猜測應當是沒錯了——國師之所以相見而不相認,應當是另有安排和隱情。
既然如此,他們自當全力配合,砸國師的場面,那不是活膩味了麼?
“便宜行事……”太祝嘀咕著,可不就得便宜行事麼!二人迅速收斂了神情,抬起頭來,沖對面站著的玄憫和薛閑點了點頭,道:“一場誤會,我們怕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薛閑不咸不淡地笑了一聲,順手撣了撣衣袍側邊并不存在的塵土,“這話……能當真麼?”
雖然兩方人相距算得上遠,但薛閑還是聽見他們提到了“真龍”一詞,若對方索性坦坦蕩蕩地說明來意,他倒也不會多麼在意,但對方偏偏抬頭便來了句“認錯了”,這就有些值得琢磨了。
什麼樣的人需要自我隱藏呢?
居心叵測之人。
薛閑向來懶得去琢磨凡人肚里的彎彎繞繞,但是他畢竟吃過一回虧。一見到這種遮遮掩掩之人,他便不由想起自己被抽的筋骨,頓時臉上的笑意更冷了。
“怪我們莽撞,這山道彎折,二位拐過來我們不曾細看,單憑衣色身形錯認了人,鬧了笑話。”太祝說著,看都不敢多看玄憫一眼,只沖薛閑拱了拱手,“還望海涵。二位既然在趕路,我們也不便多耽擱,請——”
說著,他沖身后的長隊打了個手勢。
百來十人的隊伍如同破浪分海般朝兩邊讓開,齊齊整整地給薛閑和玄憫讓出了一條道。
薛閑短促地哼笑了一聲,倒也沒再開口,干干脆脆地抬腳便走。
他和玄憫二人當真走進了那條分開的道,兩人都是不怕事的祖宗,以至于走在這種道上也沒有絲毫的不自在,神色冷淡,步履從容。
還不待玄憫走到近處,太卜和太祝二人就同時垂下了目光,如同在太常寺里見到國師一樣,根本不敢多看。更何況他們眼下似乎還惹了事,以至于場面一度有些尷尬,差點兒違背了國師的意思,自然更不敢抬眼。
只是在玄憫走過的一瞬間,太祝垂著的目光略動了一下,朝玄憫垂著的右手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除開面對玄憫的片刻有些不經意地失態,二人此后的表現倒還算得當,守禮卻又不過分恭敬,只在過程中又不動聲色地多瞄了薛閑幾眼,似乎生怕這看起來并不好惹的人發現什麼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