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通向后堂的門看了眼,似乎是隔了數年的時光,聽著那些早已亡故之人談笑風生。他靜了片刻之后,轉回頭來看向玄憫,“恕我冒昧問一句,他們是否快要消散了?”
玄憫“嗯”了一聲,淡淡道:“攪亂氣局的陣已破,地縛靈自然也不會再困于此處了。”
“頂多能再撐個半日吧,到入夜便差不多了。”薛閑看了眼堂外的天光,補充道。
那些地縛靈,對江世寧他們這些外來客而言是隱患,能離多遠離多遠,哪怕表現得再熱情無害,也無法親近起來,只能換得一句感慨或惋惜。但對于疤臉男他們來說卻不同,那都是他們從小便相熟識的親眷鄰里,每一張面孔、行走模樣、談笑姿態,都能勾起成串的過往回憶……
疤臉男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半晌之后,又點了點頭,低聲道:“也好。”
……
回程的路上,薛閑倒是異常老實,沒招天雷云雨,也沒變真龍之身,甚至沒把馬車送上天。唯一動的手腳就是將馬車內里擴大了一圈,又招來了風,一路緊緊貼著馬屁股,讓馬車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江世寧對不作妖的薛閑很不適應,一路上沒少瞄他,最后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這一本正經地琢磨什麼呢?”
薛閑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嘶”了一聲,嘀咕道:“對啊,你也勉強能算半個大夫啊……”
江世寧:“……”能不能說點兒中聽的?
見江世寧扭過頭去了,薛閑一把將他扯到近處,道:“我問你,你知道龍涎有什麼作用麼?”
江世寧一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活似在看一個變態。
“嘖——你這是什麼表情?問你話呢。”薛閑不耐煩道。
“不是,我只是覺得一條龍一本正經地問旁人龍涎的作用,有些……一言難盡。”江世寧慢吞吞地道,“你自己不知道?”
薛閑白了他一眼,“你閑著沒事會研究自己的眼珠子能不能入藥,入了有什麼功效麼?反正對我自己都沒功效。”
“倒也是……”江世寧點頭嘀咕。
“況且別的也就算了,在旁人身上試兩回也差不多能知道個大概,龍涎我上哪兒試去!”
江世寧瞥了他一眼,斟酌道:“最好還是別試了……”
“為何?”
“我雖然沒親眼見過誰用,但是傳言倒是聽過幾耳朵,龍涎這東西吧……”江世寧先前還注意著壓低了聲音,這會兒幾句聊下來,聲音不自覺便恢復了正常。結果他這一句話剛起了個頭,就被一只突然伸過來的手打斷了。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玄憫突然將自己的銅錢串放進薛閑手里,又順手給薛閑額上拍了張紙符,將他連人帶椅轉了個向,背對著江世寧,而后靜靜地看了江世寧一眼。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說得不對,但大師既然這麼看我了,那我肯定是不對的。”江世寧在心里自言自語了一句,沖玄憫干笑了一下,默默閉上了嘴,轉頭看車簾外去了。
薛閑:“……禿驢你等著,把這破紙揭了我就打死你。”說話說一半是能憋死人的你知道嗎?
可惜,這破紙一貼便是綿綿無絕期。
直到進了方家,并在其中一間廂房里安頓下來,薛閑都一動不能動。
玄憫又替他挑了個據說“靈氣不錯適宜休養”的角落,好在這回這禿驢大發了慈悲,沒有再讓他面對著墻角……
但是朝著門也同樣很丟人好嗎,哪來的臉見人?嗯?
薛閑依然被氣了個倒仰。
先前他和玄憫去挖龍骨時,江世寧就跟自家姐姐姐夫解釋了一番來龍去脈,江世靜也知曉需要自己的一滴血才能將爹娘好好送上路,只是青天白日陰鬼不宜現身,超度得等日落。
不論如何,爹娘之事于她而言都是大事。于是,日頭剛壓了山,她便同江世寧一起來找玄憫了。
天色晦暗,傍晚時分,房里便已然點了燈。
薛閑閉眼坐在一角,正撥著銅錢靜靜地養著筋骨,油黃的燈火在他身上投落下溫和的光影,讓他一貫蒼白的皮膚都有了些淺淺的暖色。
江世寧姐弟一進屋便下意識放輕了動作,好在玄憫是個干脆利落的性子,不多話也無甚鋪墊,當即將江家那枚銀醫鈴擱在了桌面上。
他從腰間的暗袋里里摸出一方布包,展開取了一枚粗細剛好的銀針,遞給江世靜,“取三滴勞宮血。”
江世靜接過銀針,在燈火上微微烤了一番,而后簡簡單單在掌心勞宮穴處一扎,便將銀針遞還給玄憫。
“滴在這處。”玄憫在醫鈴上點出了三處地方,“由西自東。”
江世靜屏著呼吸,安安靜靜地在三處地方依次擠下一滴血。
就見滴在銀醫鈴上的血珠陡然一動,自行游走起來。游走至某些位置時,整個醫鈴會突然輕顫起來,像是在經受某種煎熬和沖擊。悉悉索索的輕響聽得江世寧姐弟面露憂色。
直到這三滴血將整個醫鈴的溝溝壑壑全都走了一番,這才順著醫鈴的邊緣淌落在桌上。
玄憫用洗凈的手取了筆,在一張黃紙上寫下江家夫婦名字,又將黃紙疊了三道壓在醫鈴上,點燃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