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劫期的雷多少還是有所不同的,非但不避著他,反而追著他劈,一道接一道地貫落在他身上,道道見血。皮開肉綻最輕的,真靈受損的痛苦才叫生不如死。道行若是不夠,真靈能直接被劈散了,整個人便會就地化為塵泥。
為了保命,尋常應劫的人多半會想盡一切法子給自己多添些屏障,總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薛閑卻不行,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關系著人間萬頃江河湖海,他翻騰,就意味著江河湖海不得安寧。平日里便偶有洪澇的地方,在那時更是懸在針尖上,一不小心便是滿城汪洋。
是以薛閑應劫時慣常會恢復龍形,因為龍形體態龐然,有足夠的地方皮開肉綻,若是人形,劈完基本就沒一塊好肉了,那還能看?
碰上小劫,他懶得多動,便會隨意尋一塊無人荒島,將自己橫掛在上頭,隨那天雷怎麼劈。劈完他便順勢在那里睡上一覺,待到身上皮肉恢復,不再血流不斷,他便會滑進海底,養一養真靈再出門作妖。
不過碰上大劫的時候,他就不能這麼隨意了。畢竟大劫的天雷可不是尋常地方能承受得住的,若是直劈在荒島上,要不了幾道,整個荒島都能被劈碎了沉進海里,劈在有人的地方,那就更要成災了。
為了避免大劫時的天雷因他而落地,他應劫的時候便干脆騰空之上,將自己裹在厚重的黑云里。一道道的聲勢浩大的玄雷自九天而下,止于黑云之中,只劈他一個。在人間聽來,響聲雖是嚇人,卻傷不著什麼,有驚無險。
今年孟夏那次,薛閑碰上的便是大劫。
偏偏那次的大劫比以往的更難熬人一些,以至于他應完劫后真靈受了重創,難以繼續留在云中,直直摔落在了海邊。
真靈受創會使人神志不清,魂夢不醒。是以當那萬千金線將他牢牢纏縛、釘在地上時,他連睜眼都十分勉強,更別說看清對方是誰或是掙脫束縛了。甚至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甚至都想不起來那些場景,只記得一些零零碎碎如夢靨般的片段。
只是此時腦中一震,或許是機緣巧合又或許是別的什麼,這被遺忘的一幕倏然一閃而過,讓薛閑好一陣怔忪——在那細密的金線之端,隱約有一個人影,似乎是穿著白衣,然而遮擋太多,看不清模樣,只有大致的輪廓。
單看輪廓,那人有些瘦高,衣袍被風吹得上下翻飛,臉側同樣有翻飛的細絲影子,應該是被吹攪得散開的頭發。
只是……
依然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腦中的嗡鳴聲漸歇,薛閑終于從那一幕里脫身而出。
“你怎麼了?你、你醒醒——”
他剛恢復五感,就聽見一個女聲在他耳邊響起,語氣焦急又滿是擔憂。
“杏子姑娘,別搖了,再搖腦袋就該掉了……”薛閑捏了捏眉心,眼睛還沒睜開就開始胡說八道。
“醒了?!”杏子驚喜地叫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急得慌了神,居然直接上手抓了薛閑的肩。她觸了火芯子似的猛一縮手,訕訕地縮回旁邊,解釋道:“方才你忽然就沒了知覺,連鼻息都探不到了,嚇了我們一跳,我一急就……就……”
薛閑挑著眉,終于懶洋洋地睜開了眼。
他半瞇著眸子摸了摸自己的人中,道:“就上手來掐我了?”
杏子靠上馬車壁,破罐子破摔地看著棚頂,頗有種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冤屈感:“昂,掐了人中。”
“謝了,有勞。”薛閑偏頭沖她一笑,繼而又斂了神色,朝荒村看去。
“誒?”沒想到還被道了謝,杏子臉都紅了,連連擺手,“不勞不勞,醒了就好。”
當然,后頭的話薛閑根本就沒聽進去,他目光正落在荒村中的某一處,心想著怎麼還不曾有玄憫的蹤影。
“那禿驢……”他剛說了幾個字,又覺得在外人面前這麼稱呼玄憫有些不妥,便咳了一聲,換了個正經些的語氣道:“方才我閉眼了多久?那和尚進了村子后可有什麼動靜?”
“動靜?”杏子搖了搖頭,面色頗為擔憂,“有一盞茶的工夫,沒聽見什麼動靜,咱們……咱們是不是該進去找一找?”
興許是方才上天入地的本事震懾住了車里的三位凡人,以至于他們薛閑他們怎麼安排,這三人都乖乖聽著,哪怕再焦灼不安,也不敢亂出主意強出頭。只是畢竟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工夫,誰說得清這段時間里會發生什麼危險。
薛閑聞言皺了皺眉,伸手彈了一記腰間,道:“書呆子,你怎的半天不做聲?”
這幫凡人天都上過了,還怕見鬼?所以他找江世寧找的毫無顧忌。
不過說來也奇怪,自家長姐和姐夫被人擄進了這鬼氣森森的荒村,江世寧居然連頭都沒有探,著實不像他。
“書呆子?”
“……”
“江世寧?”
“……”
這名字一出,車里焦灼不安的陳叔陳嫂以及杏子都猛地看了過來。
“江小少爺……您剛才喊的是江小少爺?”陳嫂抖著聲音問道。
薛閑隨口“嗯”了一聲,一頭霧水地拉開腰袋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