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憫的腳步總是無聲無息的,但于薛閑而言,存在感卻半點兒不低。
他能感覺到玄憫已經站在了床邊,正垂目看著他。
薛閑以為,就玄憫那萬年不化也不看人臉色的性子,走過來只是不咸不淡地做一件事——把自己讓他趕緊拿走的銀錢收起來。
誰知玄憫卻不曾有動作,手沒沾上被褥,也沒去拿銀錢,而是就這麼不言不語地站在床邊。
“……”
在這光豎桿子不說話是怎麼個意思?
薛閑略微蹙了蹙眉。他著實不習慣被人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旁人也就罷了,他可以權當其是塵土一枚,或是甩手直接打出去,可這禿驢就有些不同了。被尋常人這麼看著他只是覺得不耐煩,而被被玄憫這麼盯著,他整個后腦勺連同脖頸到肩背都格外不自在。
龍皮都要繃僵了……
有完沒完?有話你這倒霉和尚倒是說啊……
薛閑兀自在被褥盤成的窩里將自己繃成了一根龍棍,心里的嘟囔滾滾不絕,但嘴上愣是一聲都沒吭。
屋里靜得出奇。
有那麼一瞬間,隔壁的動靜、窗外的動靜、一條街外的動靜對耳力超乎尋常的薛閑來說,統統消失了個干凈,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在等著聽玄憫開口。
畢竟這樣站著半天沒動,總是要說些什麼……不那麼尋常的,沒道理尋常話要憋這麼久。是要解釋一番尋的是什麼人?還是要說些別的什麼?
然而,窗外墻角邊的衙役都已經準備好要上樓了,玄憫卻依然沒有開口。
“……”薛閑在心里已經竄天入地好幾回了:怎麼沒活活憋死你呢!
衙役極低的聲音模模糊糊傳進薛閑耳里:“腳下看著點,別弄出動靜打草驚蛇,咱們從房間正門拿人,你們在窗下守著,走!”
薛閑冷笑一聲,心里兀自暗道:你再憋著就要憋去官衙大牢里了。
“你——”玄憫終于沉聲開了口,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聽得薛閑后腦勺更僵了。
堂堂龍頭,人家才說了一個字,僵個屁!出息?!
薛閑連呼吸都默了,等玄憫繼續往后說。可這天煞的禿驢說完一個“你”字,偏偏還沉默了片刻。
虧得這祖宗現在是人身不是龍身,否則這不上不下的感覺,能噎得他把房子掀了!
衙役已經從后門進了客棧,只是似乎被人看見了,依然引起了一些動靜。
薛閑聽見玄憫僧袍突然傳來細微的摩擦,似乎是聞聲轉頭看向了門邊,方才那股說不清楚的氛圍頓時煙消云散,徹底被攪得一干二凈。
這祖宗莫名被氣了個倒仰,一腦門栽進被褥窩里,一副恨不得就地悶死眼不見為凈的模樣。他在心里嗤道:管你死活,捉就捉了吧,反正我有法子脫身。
然而身體上已然現出了白光。
蹬蹬蹬——
既然已經上了樓,那些官爺們便不再掩著動靜了,腳步聲又急又重,聽得人心里一緊。
窗下的一批衙役“蹭”地一聲,似乎腰刀齊齊出了鞘。
大門和窗子眼看都要堵。
已經拐上樓的衙役在靠近房門時動靜更大,還喝開了等在門邊伺候的小二。
就在那彈指一瞬間,趴在床褥上堆窩的人已然沒了蹤影,一條黑色的長影由被褥間探出頭來,在騰空的過程中迅速拉長變大。
轟——
床鋪抵著的墻應聲而倒,露出隔壁房間里呆若木雞的石頭張和陸廿七。
大約沒想到這祖宗能毫無顧忌地當場化龍,玄憫微微一愣,再回神時,手里已經多了一襲黑衣——顯然是那祖宗扔過來的,直接將他當成了拎包袱提衣裳的下手。
最令人無言的是,這祖宗將衣服扔給他后,還不忘一爪子抄起床鋪上的金珠銀粒。這些金銀財物順著它的爪子滾了一圈,眨眼便消失在了皮鱗之下,也不知被他藏去了哪里。
玄憫:“……”
房里的墻都被炸了,門外的衙役不可能聽不見動靜。
就聽一聲爆裂般的大喝:“別白費功夫,前后都被圍了,你插翅也難逃!”
衙役一邊吼著,一邊“砰——”地撞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領頭的那位還冷笑著譏諷道:“徒勞無功,有本事你掀了屋頂飛出——”
譏諷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門外烏壓壓的衙役那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不對,是一定在做夢。
領頭的那位張著的嘴都沒來得及合上,便一臉呆滯地看著房內盤著一條黑色長龍。
黑龍大得驚人,單是尾巴便盤滿了房間,床鋪被壓得半塌,一整面墻壁倒在地上,那四周的邊緣切口齊整得像是用什麼利刃削出來的。
可是……有什麼利刃能削墻像削豆腐一樣呢?!
衙役領頭看見黑龍已然掀了這間房的房頂,大半身子探到了外頭,盤在傾斜的房檐上,壓得這半邊房檐搖搖欲墜。
就在這一干衙役頂著一臉見鬼的表情,不知所措時,那黑龍倏然俯下頭來,半瞇著眸子掃了他們一眼。
而后利爪一勾,將傻在屋里的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和一個瘦弱的少年拎了起來,同時龍頭一頂,將一名穿著白麻僧衣的年輕僧人撩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