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百姓們便更信了那些傳言。
再加上國師雖然確實平息過不少天災人禍,但每每平息一次禍亂,隨后都會有些古怪的事情接連發生,以至于老百姓們對國師畏懼更多,總覺得他算得上是一代妖僧了,說不準哪天一個邪病發作,便沒人制得住他。
今年冬至的祭天儀式,國師難得的沒有露面。只因先前有傳聞,說他突遭大劫,不得不閉關潛修。往輕了說,是碰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情,往重了說,連祭天都不出面,那必然攸關生死,說不定壽數快盡了呢!
對此,百姓們暗地里沒少拍手叫好。
早幾十年,與國師相關的傳言還不曾在坊間流傳開的時候,舉國各州府寺廟香火格外旺,連帶著僧人在民間的待遇都好了不少。但自打那些流言傳開了,僧人的形象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要做法事或是除妖驅邪時,還得捏著鼻子去寺廟里請人,但平日無事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是看見僧人就繞道,最好別打上交道。
但這都上門了,總不能將人趕出去,況且玄憫又生了副好皮相。老板娘目光從他臉上劃過,又緩了緩臉色,將手里的繩結放在柜面上,起身招呼道:“這位師父是要……購置成衣?”
老板娘心里直犯嘀咕:這和尚的僧衣還要來成衣鋪子買?
玄憫也不多做解釋,“嗯”了一聲,便徑自掃了一圈鋪面里打出樣式來的衣袍。
老板娘默默緊了緊手爐,心說這僧人性子還真是冷,凍得人想熱情也熱情不起來。
她用手肘捅了捅算賬的老板,道:“別撥弄算盤珠子了,待會兒再算,先招呼人。
”
老板是個慢性子,揉了揉腰眼,便抬起頭,用慢悠悠的語調道:“小師父要何種樣式的成衣?僧衣小店沒做過,但若是需要,也可以連夜裁制一件出來,只是得丈量一下師父的衣袍尺寸。”
“不必。”玄憫答道。
老板娘:“……”總是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這生意讓人怎麼做?
玄憫一看便是個沒進過這種店鋪的人,一身白袍站在鋪面里,頗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多挑,順手翻了翻近處的兩間冬襖衣袖,掃了眼大致袖長,又粗略回想了一番那孽障變回人形時的身長模樣,打算隨便要上幾件。
結果盤在他腕上的那位祖宗不樂意了。
“這襖子厚得能去堵城墻眼了,穿上了下地就能滾。”薛閑嫌棄得不行,“反正我是不要,買回去你自個兒穿去吧!”
他也知道在這鋪子里不能太過放肆,聲音壓得很低,甕甕的順著衣袍間隙傳進玄憫耳里。
老板娘抱著手爐打量了玄憫片刻,目光又跟著他的手落在了那幾件襖袍上,頓時了然:“師父是幫人買?”
玄憫“嗯”了一聲,依舊兀自看著那些成衣。
“可有什麼要求喜好?”老板娘想了想,又道,“冒昧問一句,是幫什麼樣的人買?興許我們也能幫忙推薦幾件。”
玄憫目光落在一件……顏色頗為傷眼的襖子上,回想了一番薛閑皮鬧起來一地雞毛的性子,挑了個簡略的形容:“雉雞精那樣追著人啄的。”
老板娘:“……”
薛閑:“……”
慢性子老板有著一雙笑瞇瞇的眼睛,他指著那件辣眼睛的襖子道:“師父面前那件襖子就不錯,顏色亮,看著新鮮。
”
混了一堆顏色,仿若剛從一只山雞身上剝下來的,當真合適。
薛閑幽幽地道:“你約莫是不想活了……”
最終,在這祖宗連掐帶咬的威脅下,玄憫還是幫他買了三套成衣。一水兒的黑色,薄得跟玄憫自己身上的僧衣差不多,放在柜面上時,跟玄憫那身奔喪服剛好湊成了一對黑白無常。
老板娘給他包起來的時候,面色頗為一言難盡,似乎覺得光看著都冷,忍不住抱緊了自己手里的暖手爐。
玄憫把銀子放在柜面上時,她更是嘴角一抽。心說這僧人大約沒怎麼出過廟門,對市井物什的價格真是半點兒沒數。在這縣里買間宅子不過才二十多兩銀子,哪有買三件衣服就往外扔這麼多錢的。
老板默默拎起小銅秤稱著銀子分量,一邊指使老板娘給玄憫撥找銅錢。
玄憫手擱在柜面上時,薛閑剛巧看到了柜面上的繩結。
他盯著那完成了一半的繩結看了片刻,用爪子戳了戳玄憫,趁著那對夫婦沒注意,一溜煙爬到玄憫脖頸邊輕聲道:“意外之喜,你看那繩結,像不像石鎖底下雕著的那個圖紋?”
那石鎖著實沉重,總不能帶著四處跑動。玄憫便借了陸家的一點兒簡陋工具,將那石鎖底端的圖紋拓了下來。薛閑在玄憫的暗袋里呆久了,簡直把那處當窩了,有點兒什麼都毫不見外地往里塞,包括拓好圖紋的紙,以及他在江底卷來的那一些鐵牌。
好在都是些小而輕巧的東西,否則玄憫的僧袍都得墜壞了。
玄憫從暗袋里摸出那張紙,不動聲色地對照了一番——
紙上的紋樣像個古怪的圖騰,圓形,頂上趴著個張著腳的蟲獸,也不知是蝙蝠還是什麼,下面是卷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