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寧憋了半晌,終于朝薛閑低了頭:“這路……怎麼走?”
薛閑得意洋洋地抱著金珠,搖頭晃腦道:“前一個街口,從東邊有張氏酥餅鋪的斜道插過去。”
“看見那家賣芝麻甜糕的攤子沒?在那個拐角往西轉。”
“哪條岔道有鮮湯餛飩味?對,就走那條岔道。”
……
幾條街巷一躥,江世寧活生生被他指揮餓了。生為一只野鬼,真是鬼才知道他多久沒有饑餓感了。
“你這路盲,記路全靠吃食麼?”他一臉生無可戀,半點兒平仄都沒有地開口問道。
薛閑摟著金珠一點頭:“對。你多走路少說話,天都要亮了。再走過一家鹵肉店和一家百順食肆就到了!”
江世寧默默翻了個白眼。
這祖宗記路的方式雖有些煩人,但挑的都是近路。果然,在走過百順食肆后,江世寧遙遙看到了遠處隱在雪霧里的渡口,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岸邊似乎還泊著幾只客舟。
江世寧揣著手,以此掩住前襟探頭探腦的紙皮人,縮著脖子頂著風朝渡口東邊的坊區走。
“祖宗你能坐穩了別動麼?風刮跑了我可不去撿你。”江世寧沒好氣地絮叨。
薛閑又擰頭朝旁邊的街道看了好幾眼,嘖了一聲:“我怎麼總覺得后頭有人。”
江世寧下意識站住腳步,干脆轉著圈環視了一周,“沒看見什麼行蹤古怪的人啊。是不是這雪花片總從眼側飄過去,看錯了?”
“或許吧。”薛閑咕囔著,縮回脖子,勉強安分了一些。
他心道:若是真有人跟著,這地上的積雪踩起來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沒道理聽不到。
興許真是想多了……
在薛閑的指引下,江世寧很快來到了坊內一處偏僻的門宅前。說是門宅,簡直是抬舉了它。從墻外看,這院子便小得活像個雞籠,門是單扇,老舊斑駁,因為潮濕的緣故,門角甚至都長了霉點,也無人管顧。
可見這住戶不是個會過日子的。
“敲門吧。”薛閑道。
江世寧矜持慣了,敲起門來也十分文雅,“篤篤篤”三聲,又輕又緩,聽得薛閑一陣牙疼,“你這蚊子哼哼的門聲,那對兄弟能聽見就見鬼了,他們里頭有一個耳朵受過傷,你放心大膽地敲。”
聞言,江世寧無奈地加重了力道,一邊念著“恕罪恕罪”,一邊連聲敲了數下。
過了好一會兒,院子里終于傳來了一點“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也不知是不是積雪地不好走的緣故,聽起來莫名有些……蹣跚?
“那對兄弟年紀多大了?”江世寧忍不住問道。
“哦。”薛閑答,“小的約莫八九歲,大的十六七了吧。”
江世寧一愣:“什麼?你找個孩子尋物問卦?”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那單扇的老木門被人從里頭猛地拉開。
“賊人!滾!!”
一道帶著稚氣的吼聲從門里傳來。
接著便是嘩啦一聲響。一大盆不知什麼來歷的水迎面便潑了過來,將反應不及的江世寧從頭到尾澆了個透!
江世寧原身畢竟是張紙皮,被潑得滿頭滿臉都是水后,當即一個激靈,周身一軟,無力地栽倒在地。他懷里的薛閑同樣沒能幸免,濕噠噠地摔了出去,吧唧一聲黏在了濕漉漉的地上,懷里的金珠“咕嚕嚕”滾了出來,剛巧滾到了門邊。
門里的人“咣當”一聲丟開手里的木盆,猶豫了片刻,而后猛地一伸手,將門邊那顆金珠攥進了手里,便惶急慌忙要起身關門。
就在薛閑黏在地上,憋足了火氣打算開罵時,一只溫熱的手從天而降,將他從地上揭了下來。
那只手還帶著一股熟悉的清苦藥味,聞得薛閑當即打了個噴嚏。他濕噠噠地垂著腦袋,想直又直不起來,忍不住炸道:“禿驢!我是挖了你家祖墳還是刨了你的墓,你做什麼非盯著我一個人抓?!追了八百里地你他娘的累不累?嗯?!”
一道冷冷淡淡的聲音在薛閑腦袋頂響起:“有勞惦記,不累。”
“……”薛閑血都要吐出來了,當即就想把他頭朝下種進江里去!
站在這雞籠小院門前的不是別人,正是玄憫。
就見他拎著濕噠噠的薛閑,又撿起了被潑得變回原型的江世寧,將這二人夾在兩指之間,而后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了那扇木門。
他大步流星地跨進院里,一把捉住匆忙逃竄的“小賊”,垂著目光平靜道:“非己勿貪,把金珠還來。”
第19章 盲卦子(二)
玄憫個子很高,這小賊的身量也就剛過他的腰,瘦猴似的,頂多八九歲的模樣。他被捉住脖領后一頓張牙舞爪地撲騰,卻怎麼也撓不到玄憫身上,急得直嚎:“救命——打劫——啊啊啊啊——你放開——”
賊喊捉賊還喊得如此撒潑的,這小子算是頭一個,薛閑看得嘆為觀止。
可惜禿驢是個不通人情的,男女老少在他眼里似乎無甚區別,完全不像個尋常僧人。就見玄憫依舊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單手拎著小賊,另一只手從懷里摸出一張符,不輕不重地拍在了小賊的腦袋頂,道:“禁言。
”
小賊:“……”
正哭嚎得起勁的聲音戛然而止,憋得那小賊死去活來,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