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答完又哆哆嗦嗦地求道:“救我,救我啊……”
“怎麼可能?”薛閑冷冷道。
“實話,大實話!一句不摻假,我怎麼敢騙你?”劉師爺那模樣,簡直恨不得以頭搶地,確實不像是作假。
可是怎麼可能呢?若是不曾去過華蒙,又怎會帶上血印?!薛閑盯著他耳側那道最初被玄憫指出的血跡,心中半是煩躁半是不解。
“你若是有半句隱瞞——”
“不敢不敢,怎麼敢……對了!”劉師爺這時為了求救,顯得格外積極,一副恨不得將腦殼兒剖開翻給人看的樣子,“對了!說起廣東華蒙,我倒是認得一個從那處來的人,是個漁人,不過我同他無甚交集,只從他手中買了顆似金非金的珠子——”
“珠子?!什麼模樣?”薛閑聞言即刻出聲打斷了劉師爺,他猛然想起被卷入陣局前聽到的那陣熟悉嗡鳴,忍不住問道:“那珠子現在何處?”
劉師爺瑟縮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在……”
“你哼哼什麼?!大點兒聲!”薛閑碰見這種關鍵時刻含含糊糊的,就恨不得一爪子把他掀到南海去。
“術士說那金珠靈氣足,給我煉化進石磨里了……”劉師爺頭都快縮進衣領去了。
薛閑:“……”你他娘的把真龍之體煉進石磨里?你他娘的怎麼不把自己塞進去?!
他被氣了個狠的,直接撂爪子撅了過去。
玄憫見他再無動靜,便又抬了腳。
“你不能走,不能走,救我,救我啊……”劉師爺猛地揪住玄憫衣角,死不松手。
玄憫垂目看了他片刻,而后忽地蹲下了身。他低聲念了句劉師爺聽不懂的話,就好像一句古樸的經文。
說完他用手背在劉師爺額頭一擊,劉師爺只覺得腦中一震,如同萬鐘齊響。
他恍然一喜,喃喃道:“解,解了印跡嗎?”
玄憫看著他,平靜道:“只是確保——債必有所償。”
劉師爺一聽,瞬間僵住。
玄憫順手撕下被劉師爺揪住的僧衣下擺,站起身抬腳便走。
劉師爺幡然回神,連滾帶喊:“佛家、佛家向來慈悲為懷——”
玄憫頭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外走,冷冷淡淡道:“貧僧,從不修慈悲。”
第16章 銀醫鈴(二)
氣得厥過去的薛閑在迷糊之中,似乎又聽見了禿驢腰間皮骨之下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當——”的一聲似遠似近,震得他徹底斷了氣。于是這孽障一厥便厥了許久……
當他重新睜眼醒來,徐徐裊裊從暗袋中探出頭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劉家宅院了。
薛閑掃視一圈,發覺這似乎是一間臥房,床褥齊整,燈火明黃,屋子里浮著一股淺淡的木葉香,以及淡得近乎難以察覺的藥味。玄憫正站在一面雕花圓木桌前,桌上擱著不省人事的紙皮江世寧、從劉師爺家挖出來的石磨盤、一方薄薄的布包、一只盛了清水的銅盆,以及一套豆青瓷茶具,壺把上鏤著三個字——歸云居。
一看便知,這是某間客棧的上房。
歸云居……
薛閑在市井混了些日子,見過書生愛去的狀元樓,見過商人愛去的廣源樓,還有尋常可見的悅來、福順,大多名字都非常吉利,像歸云居這種聽起來就好似“祝你歸天”般的客棧,大概腦子被雞啄過的人才會來住。
顯然,禿驢就是這種被雞啄過的。
薛閑看見玄憫正在銅盆里仔細地洗著自己的手。不得不說,這禿驢的手指長得實在好看,瘦長白凈,彎折之間,會顯出筆直的筋骨。
這禿驢仿佛天生不知什麼叫著急,做什麼事都是不緊不慢的,連洗個手都能洗出一種讀經念佛般的沉穩肅穆感。
對此,薛閑也是服了,“你這手洗的,活像要給人送葬。”
玄憫垂目掃了他一眼,道:“的確是送葬。”
薛閑:“送誰?”
玄憫淡淡道:“許氏。”
薛閑:“許氏?”
石磨盤里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有勞大師了。”
不是劉老太太又是誰。
薛閑面無表情地仰臉:“我——咳,睡了多久?你連人家老太太的姓都套問出來了?”
他本想說“暈了多久”,然而一怒之下背過氣去著實不大光彩,為了龍的臉面,他臨時改口換成了“睡”。
玄憫抖了抖手上的水,拿起一旁的白色布巾仔細擦干凈,答道:“暈了五個時辰,已經入夜了。”
薛閑:“……”這種非要戳人痛腳的棺材板板怎麼沒被人扔進護城河里去呢?
他十分憤然,便短暫地閉了嘴,不想再跟這禿驢說話了,真是個不會聊天的東西!
玄憫也不管他,而是放下布巾,三兩下掀開那方薄薄的布包,將里頭的一小疊黃紙和一支筆取了出來。
銅盆邊擱著一小碟調好的墨,玄憫鋪開一張黃紙,用筆蘸了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劉門許氏
丙寅年七月廿三
玄憫又從布包里取出一根香,將這張寫了劉老太太姓氏的黃紙折了三道,在燭火上點燃,擱在了石磨盤上。薄薄一張黃紙,燒起來居然出奇地慢,石磨盤表面很快泛起了黑,像是沾裹上了一層紙灰。
他緩緩捻著手里的香,讓它一端被黃紙燃起的火燒透。
“你這是在超度?”薛閑憋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