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劉師爺一聽玄憫的話,頓時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尷尬地張了張口,道:“實不相瞞,這處狹道是后來改的。”
說話間,玄憫已經跨過了門檻,站在了窄門之后。
劉詡那個大兒子劉沖見客人來到了面前,先是摸著墻朝后縮退了幾步,又有些靦腆地沖玄憫笑了笑。
薛閑注意到他的腿腳也不那麼靈活,倒不是有疾,只是看起來十分笨拙。他長得倒不差,一看就隨娘不隨爹,白皮大眼,本該是個機靈相,笑起來也該十分討喜。可因為過于稚拙的眼神,他的笑就顯出了三分癡愚。
顯而易見,這劉沖是個傻子。
之前不論劉師爺怎麼招呼,或硬或軟,玄憫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這會兒沖著一個傻笑的癡兒,玄憫卻好像突然知道了“禮數”這東西——他對劉沖點了點頭。雖然依舊無甚表情,卻多少算是個回應。
劉師爺的臉色頓時便有些綠。顯然,在玄憫眼里,他一個縣衙師爺,還不如一個傻子。
窄門后面不只有一條狹道。
薛閑趴在暗袋口張望了一下,狹道盡頭并非死角,而是有一間不甚起眼的屋子。屋子修得十分小氣,乍一看像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然而薛閑卻看到,傻子劉沖正怯怯地朝那間屋子退。
一個對世物懵懵懂懂的人,在撞見陌生人的時候,只會朝令他安心的地方跑。要麼是爹娘身邊,要麼是自己的屋子。這是薛閑在人間市井混跡了大半年所留意到的。
劉沖無疑屬于后者。
薛閑登時就覺得劉師爺是個奇人——哪個親爹會讓自家兒子住在這種不見光的鬼地方?這是把親兒子當成地老鼠養?
況且這間屋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陰氣壓頂,要不是親眼看見這是個給活人住的屋子,薛閑簡直要懷疑這里堆了座墳山了。
之前劉師爺遮遮掩掩的,大約就是怕玄憫看到這屋子,然而玄憫還是看見了。他便只能厚著一張老臉,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我這兒子性情有些古怪,不喜熱鬧,總說要住個清靜地方。”
薛閑:“……”聽你放屁!你怎麼不一竿子把他支到城外野墳坡去住呢,那里最清靜,陰氣還沒這里重呢。
這種鬼話說出來,劉師爺自己都有些掛不住,干咳了一聲,便想岔開話:“大師說的走風口可是指的這條狹道?”
玄憫道:“還有這屋子。”
“我若是差人堵住那屋子南邊的高窗,這西邊的走風口是否就沒了呢?”劉師爺問道。
“堵上?”玄憫冷聲重復了一遍,而后皺眉指了指劉沖:“他不用喘氣?”
劉師爺:“這……考慮不周,考慮不周。”
兩句話的工夫,薛閑對這劉師爺的印象便差極了:大兒子不過是有些癡傻,當爹的居然就完全不顧其死活了。
更可笑的是,這劉師爺被玄憫堵了一句,就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看起來,他甚至都沒想過可以讓劉沖從這屋子里搬出來,再將這走風口堵上。
天色又亮了一層,宅院其他各處的輪廓像是過了水一樣,漸漸清晰。唯獨這間屋子,依舊門額模糊,陰沉沉的。
玄憫似乎也同薛閑一樣,覺察到了此處非比尋常的陰氣。
一間好好的宅院,即便向來容易積陰的西南角,也不該陰沉成這般模樣,這當中著實有古怪。
玄憫看也不看劉師爺一眼,便抬腳朝那間小屋走去。
癡傻的劉沖抓了抓頭發,似乎沒想明白這客人為何好端端地要去自己房里。他一臉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又仿佛碰見玩伴似的來了興致,摸著墻笨拙地趕了幾步,追上了玄憫。
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卻絲毫沒有需得穩重的想法,走起路來有些顛,哪怕是想和玄憫并肩也極不安分,忽而領先幾步,忽而落后幾尺。目光倒是十分專注,從頭至尾,都盯著玄憫的腰間,像是看到了什麼稀奇玩意兒似的,眼珠子一挪都不挪。
這傻子看的不是別處,正是暗袋口。
趴在那里的薛閑被他看得毛都要炸了,渾身不自在。偏生他躲閃不及時,此時想縮也縮不回去了。總不能在這傻子盯著的時候動起來吧?嚇哭了事小,他要是一時激動情難自已,干出點什麼攔不住的事情,那就有些不太妙了。
屋子不遠,玄憫身高腿長,片刻間便走到了屋前。
從薛閑的角度,剛好從半開的門里窺得了三分景象,登時被驚了一跳。那門邊堆了成山的泛著黃的東西,乍一看是金元寶,再多看兩眼就會發現,那根本不是貨真價實的金元寶,而是紙折的。
就是那種油黃紙皮,折來燒給死人的元寶!
薛閑正驚訝著呢,一直在玄憫身邊跟前跟后的劉沖突然開了口:“嗯……這個我能玩麼?”
他說著,還指了指玄憫的腰。
玄憫垂目掃了眼自己腰間,一時沒反應過來劉沖所指何物。
“黃紙。”劉沖再度指了指。
這回玄憫看清了,他指的是自己暗袋口趴著的那個紙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