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西:我操!而他手上動作未停,僅是偏開身體躲避石塊。
張山:慢慢來,慢慢來!問題不大!
碎屑攪動水道,燈柱中塵埃沸騰,似洋洋灑灑一場大雪。隆聲四起,他們眼前有片刻渾濁。呼吸于耳畔回響,心跳不禁加快。
許久,洞穴內才恢復平靜。燈光將一方狹洞照亮,王澍的裝備脫落,張山調整呼吸,嘴里含著幾句國罵,示意陳燕西可以返程了。
接應員在六十米處,張山拉著王澍向前,陳燕西斷后。
距離接應員還有二十米。
張山在前方停下:陳哥,休息會兒。媽的,好重。王澍太沉了。
陳燕西默許,他拉著引導繩,趴在巖壁一側。連續兩天下潛,身體確實有些吃不消。
其間兩人在減壓時,聊過一段。張山說洞穴潛很刺激,盡管有生死無情,但他不會放棄下潛。
相隔幾秒,陳燕西才說他應該不會再洞穴潛了。
前幾天他時常沉默不語,張山覺得那狀態不好。這會兒陳燕西說出口,雖然是有“退役”之感,總比壓著不讓它爆發好。
途經最后那道垂直洞穴時,張山拉著王澍,口氣輕松:或許我到三十歲也不會再洞穴潛。但我是不會放棄潛水的,如果可以,希望燕哥也別放棄。
你才三十歲,你還有很多挑戰沒去完成。
陳燕西抬頭,凝望著洞穴口那抹天光。
大海他去過,洞穴他走過,沉船亦鉆過。
要說還有什麼挑戰,那就只剩競技自由潛。
往常陳燕西潛水時,并不會想太多,也不愿與人交流。他始終認為,潛水在某種程度上講,是件很私密的事。
所有體驗只有自己清楚,無法與外人述說。
但此次行動,陳燕西尤其想得多。他想起以前、思考當下,甚至為了某人已開始逐步打算未來。
這不是他一貫作風,一點也不自由。
可并不覺得為難。
有前一天的經驗,在沒有突發危機的情況下,打撈工作相當順利。他們經過漫長的洞穴“接力”與減壓后,拉著尸體最終回到淺水區。
上岸時,鐘林未脫下腳蹼,他大剌剌往石塊上一躺,感覺眼眶發熱。
錢于洪冒出水面,他取下呼吸器,叫地面留守的監督員拿繩子。
“今天把他們先拴在這里,等救出老劉再做打算。”
“都帶回來了麼,”金何坤見陳燕西上岸,拿著外套與保溫杯迎上去,“兩具?”
陳燕西累得不愿說話,他臉色發白,右肩又開始隱隱作痛。前兩天砸傷的淤青未退,這會兒變著花樣折磨神經。
他只是拉下頭罩,抬手比一個數字2,開始脫干衣。脫的時候有氣無力,嘴唇略青,金何坤看著心疼。
“明天還潛?”
陳燕西穿上外套,喝口熱水。他坐在巖石上穿鞋,“錢哥,明天繼續下潛,還是休息一天。”
其他潛員轉過頭,目光聚焦在錢于洪身上。救援行動大多是陳燕西起主心骨作用,但凡事拿主意,理應交給年紀最長、經驗更豐富的人。
錢于洪環視一周,別說陳燕西、鐘林未吃不消。精力旺盛的張山也滿臉疲憊,蔫耷耷地坐在角落,不說話。
他聲音沉穩,說:“明天休息,隔天再去水潭。”
“那邊情況較好,我們可以一次性救出兩人,大家爭取恢復體力。
”
旱洞任務很順利,或者說比大家想象中順利。
然而這并不代表他們能掉以輕心,愈是緊要關頭,相反興奮與恐怖并存。
據點的氣氛并不高漲,潛員們多數在桌上吃飯,閑聊著便陷入沉默。救回潛伴,沒讓他們開心多少,但能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些人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不會。
生命是很脆弱的。
潛員們在據點以自己的方式消磨時間,或健身、或睡覺、或躺在沙發上,靜靜的什麼也不干。他們還需要點時間去消化傷痛,這種時刻通常很寧靜,開始精神上的逃離。
陳燕西已準備上岸。
休息這天下午,他抽時間給唐濃打個電話。那對天殺的夫夫已身處留尼汪,聽說追鯊行動很順利。
陳燕西簡要將最近大小事總結一番,唐濃卻問了個只有外行才會提出問題。
“阿燕,你不潛水,真的行麼。”
第七天下潛。
全隊救援潛友匯集水潭入口,這次是從岸邊直接下水。四周開闊,處于低洼平地。他們坐在岸邊穿上裝備,地面監督員再一次幫助檢查。
潛員各自確認自己的保護深度,行動開始。
由于之前陳燕西沒來過水潭,不了解深處情況。今天他們的分組與前幾日顛倒,鐘林未和錢于洪負責洞底作業,陳燕西、張山等人負責接應。
“如果出現危急情況,老規矩,用潛水燈發信號。”
錢于洪離開前,陳燕西站在岸邊叫住他,“老錢,這是最后一次任務。”
鐘林未笑著揮手,“我們會順利完成的。”
在岸上等待并不輕松,甚至比身處洞穴更忐忑。等待時間到,陳燕西與張山穿上裝備,跳入水中。
入水前,陳燕西回頭看一眼金何坤。
好似僅僅幾秒,眨眼間他便離開。又好似一眼萬年,金何坤從陳燕西的眼神里咂摸出愛與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