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有家人,我得去帶他們回家!”
“那出事了誰去帶你回家!”
金何坤大聲質問,他聲音有些顫抖,是說不出的心寒與后怕。片刻,金何坤再次降低聲音,竟問得有些可憐。
“如果出事了,誰來把你還給我。”
陳燕西無言以對。
任何一條都好,獨獨這件事,他無法粉飾太平。洞穴潛,死就是死,生就是生。生死一線間,無人可以預知結局。
他不是上帝,看見不未來。
沒得到回應,金何坤低頭笑了。他苦笑一陣子,又搖搖頭。他覺得很難,感情這回事,真的太難了。以前怎不覺得,陳燕西真是好樣的。
“你看啊,陳燕西。”金何坤深吸口氣,嘴唇發抖。他盡量控制脾氣,說話時喉嚨干澀,特難受。“或許是,先動情、先彌足深陷的人,確實沒資格叫痛。”
“但你,你也不能這樣肆意而為。”
“當初喜歡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要栽。你那里有太多美好,太多叫我迷戀的東西,但你又太自由。我拉不住。”
“我一直苦苦地拉著,想盡辦法留在你身邊,就是怕你像海里的游魚,轉身消失。有時午夜夢醒,夢到你離開。好幾次心急如焚,又偷偷摸摸地爬起來,看你還在不在房間。”
“我不該這樣,但我控制不住。”
陳燕西湊近他,鼻子發酸,“坤兒,我就在這兒。”
“你人在這,”金何坤說,“但你心很遠。”
“金何坤,我當初提醒過你。這是我的工作、事業、追求,是我的理想。你不能叫我放棄,對不對。”
“我沒叫你放棄,我只是不愿你冒險。”
“不,你只是不想我去救人。”陳燕西打斷他,“你不懂,你至今都不懂什麼叫做義無反顧。
你會被我吸引,是因為這種東西你沒有,所以你羨慕。”
“金何坤,你怎麼就不好好想想,為什麼你不愿再飛行。”
突然提及飛行,金何坤像被踩了尾巴的猛獸,他冷聲道:“關我什麼事。”
“你確定要我將那兩個字說出來?你為什麼就不去正視自己。很難嗎,金何坤,那他媽就是一次意外!很難嗎!”
“你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你明明知道,你根本就不是......”
“是!我不是自我人格懷疑!我就是純粹想換個工作怎麼了!你管得著嗎你!”
金何坤猛然將酒瓶擲在地上,玻璃碎片四分五裂,黑夜中哐一聲巨響。
陳燕西火了,遽然上前揪住對方衣領,“是,我管不著!那你他媽的管我干什麼!”
“金何坤你就是在逃避!你就是后悔自己犯了那種低級錯誤!”
“逃避無能但有用,你究竟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啊!你說啊!”
“金何坤,你說你想換個職業。你他媽逗傻逼呢,是誰每天看飛行視頻,是誰看到飛機就挪不開眼,是誰聽到飛機轟鳴會下意識抬頭,又是誰在臥室放著飛機模型不肯收。”
“你來質問我的時候,能不能反省自己都干了些什麼蠢事!”
吼聲震徹天臺,有那麼幾秒,他們幾乎連風聲都聽不見。
金何坤死死盯著陳燕西,怎麼回事,明明是該他去指責陳燕西的不以為然。
反被對方戳在了痛處。
他眼睛微澀,眨幾下恐有令人不齒的液體流出。于是他抬手,捂住眼睛。金何坤一度以為陳燕西并不將他放在心上,他錯了。
兩人靠著,胸膛起伏。良久,陳燕西撒氣似的推開金何坤,他拿起一瓶啤酒,以牙齒咬開瓶蓋。
咕嚕灌幾口,不說話。
金何坤聲音沙啞,“我不想你去冒險。我有錯嗎。”
他僅僅是不想戀人有任何閃失,他有錯嗎。
“我不是去逞英雄,我做這一切都是在冒險。”
陳燕西嘆口氣。
“冒著在洞穴窒息的危險,冒著無法返回水面的危險,冒著患上減壓病的危險,冒著撕裂肺葉的危險。從我選擇這個職業開始,無時無刻我都在冒險。”
“但我活到今天。”
金何坤:“這次,你會不會也如此好運。”
陳燕西搖頭:“我不知道。”
“那我怎麼辦。”
金何坤低聲問,甚至有些搖尾乞憐的低聲下氣。
“你去冒險,我怎麼辦。”
“坤兒,成年人了。別問這麼幼稚的問題,這地球缺了誰,都是照樣過。”
陳燕西無奈。
“如果這趟我一去不回,你......”
如果一去不回,你依然要好好過。
但后面的話,陳燕西決計無法再說出口。
他以沉默回應,金何坤卻參悟通透。“之前在斯里蘭卡,我問過唐濃。喜歡洞穴潛的人是不是都對人生了無牽掛。”
“他說不一定,有人純粹是為探險,而有人是沒有感情寄托。那時我問他,這里面算不算你陳燕西。唐濃沉默很久,說算。”
“我再問你一次,”金何坤摸根煙,好不容易才點燃。
他望著城市瑩瑩燈火,千百條道路匯集成河。他一直以為找到家了,就在城南二環,那個小豪宅里。
那是他此生可以降落的地方。
“陳燕西,你是不是真的對這人生,再沒了任何牽掛。”
金何坤想來,有些可笑。從下飛機到現在,他說了好多句“我再問一次”。每次都說最后一次。每次未曾得到答案,又開脫自己,再問一次,再問一次就不問了。
而他還是隱隱期望,哪怕陳燕西松一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