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如轉正?”
金何坤插科打諢,隨之又改口,“我開玩笑的。”
“送你這個就是心血來潮,或許它可以......可以將我們連接。”
這是他們可接觸到最古老的東西,握著它,似能回到創世紀,去宇宙大爆炸的年代看一眼。
觸碰永恒。
隕石即代表永恒。
他們面對時間轉瞬即逝,生命光陰荏苒,而隕石則體現寥廓與不確定。
在極遠極冷的銀河里,今天照耀他們的光,或曾照耀侏羅紀時代。仙女座發出那束光線時,幾百萬年前,似是地球剛進入舊石器時代。
這些穿越千百萬年的光,照在他們身上。這既驚天動地,又顯得平平無奇。
陳燕西懂得,那天的談話,最終在金何坤心里留下了過不去的坎。
金何坤開始不自信、不確定,他認為陳燕西要的是能與其并肩的男人。而不是一個連事業都沒有,根本不敢正視過去的窩囊廢。
這是坤爺第一次失措,當初在青春尾巴上選方向時,他沒猶豫;在飛行事故發生時,他沒慌亂。
獨獨意識到可能陳燕西更欣賞、更傾慕一個“成功男人”時,金何坤開始惶惶不安。
他必須得做點什麼,用什麼東西來加深羈絆,才不至于拽著陳燕西,像拽著一只隨時可能斷線的風箏。
可陳燕西只是拍拍金何坤肩膀,他似乎讀懂了對方未曾吐露的、膽怯的潛臺詞。
他笑著說:“行了,什麼轉正不轉正。”
“不飛就不飛吧,大不了以后我養你。”
陳燕西開始慢慢懂得,或許愛情并不是隨心所欲,單純因開心而在一起,只能叫做湊合過。
他要學會去理解,去包容金何坤的任何不勇敢。
這世上沒有神,是個人,就允許彼此有弱點。
即使顯得不那麼帥氣。
但生活總有意外,光是一個人的成長并不足以對付。
陳燕西下定決心不再攛掇金何坤復飛時,并沒問過對方:那你呢,是不是我做的所有事,你都會支持。
不過,沒時間給他反應了。
DRTSHOW結束后,金陳二人剛落地C市,唐濃幾道加急電話狂飆而至,催命似的。
“阿燕,還記得去洞穴潛的劉易豈麼。”
陳燕西遽然停下腳步,心跳猛地加快。他不愿聽到任何噩耗,但壞消息找上門時,避不可避。
“死了,是嗎。”
唐濃那邊語氣沉重,良久,緩緩道:“收拾吧,準備飛長山。”
“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陳燕西面色平靜地掛電話,還在腦里組織語言,不知如何解釋。
金何坤沒窺聽內容,僅結合陳燕西的表情和語言,再加斯里蘭卡所了解的免責聲明那件事一直盤桓于心。
他幾乎毫不費力就串起前因后果,明白陳燕西要去做什麼。
“坤兒,你聽我說。”
陳燕西呼口氣,將頭發往后一擼。
金何坤卻武斷地抓住他手腕,如即將溺死之人抓住一根蛛絲。
“不許去!”
他吼道:“陳燕西,我不準你去!”
他們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目光相對。彼此眼睛均有些發紅,而陳燕西冷靜,金何坤恐懼。
他們緊緊盯著對方,誰也不愿退讓一步。
片刻,金何坤咬牙,細碎聲音從牙縫里掙出。機場嘈雜,聽不清。好像是不準,又好像是求你。
但陳燕西最終搖了搖頭,他說:“坤兒,我得去。
”
“那是兄弟。”
潛水是什麼。
陳燕西認為,潛水就是人類忍受著神秘的恐懼,僅用一只顫抖的眼睛向上看著*。
這話一點沒錯。
——
“*”
注:
“人類......看著”——波德萊爾。
第四十一章
冷戰是注定的。
但陳燕西未預料,金何坤當晚沒回家。兩人自機場一別,便處于失聯狀態。
金何坤只反復問一句話:“你真的要走?”
陳燕西堅定道:“我必須去。”
然后金何坤提著行李箱,再不多說,轉身離開。陳燕西站在原地,似被一記重拳迎面打擊,頭昏沉,來不及反應。
陳老師到家時,懶得開燈。他將行李扔在客廳,頹然坐在沙發上。直到夜色將他籠罩,他便在黑暗中點一支煙,抽幾口又掐滅。
是有段時間沒抽煙,自金何坤與他同居后,陳燕西的煙癮很少犯。多是想得厲害了,偶爾來一支。他打開手機預定明天飛H市的機票,然后該干點什麼。
一時有些想不起。
陳燕西見慣死亡,貌似從他幼年接觸潛水開始,每年都會聽聞幾起潛水事故。
小時候覺得離自己很遙遠,那些素未謀面之人,多為惋惜。直到老周離世,陳燕西懵懵懂懂地,才從無情生死中摸索到一點生命的脆弱。
再后來,某些萍水相逢的,或有數次之緣的潛友喪命大海,陳燕西多少開始體味到傷感。
劉易豈的死亡,陳燕西很難過。但他可能不怎麼會表現,僅是平靜地回應:我去帶他回來。我會將他們的全都帶回來。
金何坤不會明白的,陳燕西抱著頭,蜷縮在沙發上。飛機失事一年到頭沒有幾起,空難喪命的機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他過得太安全,過得極安穩,不可能明白那種朋友就在眼前慢慢停止呼吸的絕望。
你明明知道他就在這里,近在咫尺,但你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