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邊說完,視頻里范宇同時將自己打發完畢。用紙張小心翼翼把所有液體收拾好,以免遺漏。實驗室空調大開,但沒什麼能真正干透。濕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一粒水珠可能數周之后才能消失。
范宇提上褲子,邪笑著朝攝像頭露出一對虎牙。這人平日不愛說話,看誰都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唯獨對唐濃,極具侵略性又忠誠不二。兩人從初中確立關系到現在,陳燕西都沒見過他們吵架。
唐濃性格淡漠冷靜,對海洋生物的研究卻是一條路走到黑。范宇什麼都依他,從未對唐濃說出一個不字。
據傳,當年唐濃立志做個“體制外”,拒絕研究所的offer。范宇為此直接甩手國家實驗室的工作不干,跑去荒野生存一年。此后練就一身野外求生、海島露營、在不同的海洋環境下導航的本事。
完全因為愛情,瘋狂又浪漫。
陳燕西不止一次問這對“腦子有坑”的伴侶。
“放著好好的、舒服的科研室不去,干嘛非得穿梭世界各地,還自己掏腰包運營非盈利研究組織。”
唐濃學術上嚴謹,感情上遲鈍。與大多數都市人沒有共情能力,不怎麼理解何為舒適。
他只是說:“海洋研究是踩著下潛者的尸骸走到如今,而我們研究海洋生物的速度,遠比不上它們滅絕的速度。”
“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擺脫束縛。”
“體制內?國家保障?去他媽的。”
“傅云星這二桿子和尚,還能管破案的?”
關閉手機,陳燕西趴在床上伸展腰腿。之前在沙發上壓得厲害,渾身酸疼。
金何坤收拾碗筷,再沖個澡,關燈上床。
“落發騙人是副業,破案追兇才是正事。他那滿肚子心思,沒幾個看清楚。我就搞不明白,你看我倆朋友都混那麼熟了。老師,啥時給我轉......”
“轉正暫時不提吧,”陳燕西打斷他,兩人并肩躺著,輪廓融入黑暗,“當個情人也挺好,沒什麼后顧之憂。”
金何坤:“爸媽那里,可沒見得把我們看作是情人。”
“以后不在一起,就說分了唄。”陳燕西的口吻很淡,似完全不在意。“結婚還能離婚,就不許戀愛關系有保質期?”
這話有點無情。與金何坤放錢包里那張心電圖的用意南轅北轍。
四周安靜,黑夜中呼吸如雷貫耳。金何坤不知是生氣,還是真沒什麼話講,長久地保持沉默。
陳燕西估計說得挺傷人,雖是未來可能出現的事實。他摸到坤爺手臂,翻身側躺,額頭抵著對方肩膀。
“你看,我們應是兩種人。以前沒跟誰說過什麼心里話,今天和你講講。”
“唐濃范宇,跟我就差不離會一直在一起。因為我們的生活圈、工作圈基本重合。他們所做的一切,我全能理解。就拿寶瓶宮說,這是世界上唯一僅存的海下居住艙。他們要在那里忍受壓強、潮濕、危險還有孤獨。為了安全返回陸地,必須經過十幾小時的減壓,還得防止患上幽閉癥。”
“換做任何人,有多少可以理解。至少金何坤,你們不行。”
陳燕西往坤爺懷里鉆,單手環住他精壯的腰際,手指不老實,隔幾秒在金何坤后腰處搓一把。
“我的工作也相同,打一槍換一地兒地教潛水。
用相機記錄那些動物,偶爾帶隊自由潛或水肺潛團隊。要是心病一犯,就回家頹著。實在忍不住,像現在這樣出來接技術潛的活兒。風險高,指不定有今天沒明天。”
“你跟我過,不值得。”
在陳燕西的潛意識里,金何坤是“真正都市人”。他們不盡相同,金何坤應該去過光鮮亮麗、符合世俗價值觀的生活。他應該在燈紅酒綠里,帶渾身欲望的煙火色氣。工作時在甚高頻與管制員抬杠斗嘴,下飛機大家又都是兄弟。
而自己,陳燕西雖很想很想,再回到城市深巷的煙霧繚繞里,回到俗氣的市井中,回到那些油膩色|欲的男人間,周旋在腿長胸大的女人里。
精英白領寫字樓高聳入云,香鬢豪車開派對夜夜笙歌。
但他不能。
陳燕西見過山川湖海,就再也回不去了。見過海下百米光景,從此“向下”就是“向上”。
金何坤氣過了,于是口吻也淡。他想學唐濃,只學到皮毛,未見精髓。
“你很自由我知道,陳燕西。但你不能這樣對我,給我希望......又叫我不要喜歡你。”
“太過分了。”
陳燕西覺著如此想來,自己還真不是個東西。但金何坤對他做的事,又何嘗不殘忍。
“你也不能這麼對我,坤兒。”
“你不能叫我滿心都是你,然后某天又打定主意離開我。天秤分兩端,一是大海,一是金何坤。我沒法選。”
兩個站在對立面的人,連相愛也困難。
金何坤死死攥住陳燕西的手,“我還沒說要復飛。”
“今天不飛,明天不飛,今年不飛,難道你一輩子都不再飛行?”
“沒什麼你敢保證。
”陳燕西說。
金何坤遽然轉頭,在黑暗中摸索到陳燕西的眼睛。他知道陳燕西潛臺詞,這人“沒有家”,四海為家。所以金何坤想給他一個許諾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