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臉埋在枕頭里,露出半邊赤裸寬闊的脊背。
綴著幾道深淺不一的抓痕。
陳燕西嘆氣,反握住對方的手。他蹲下,揉一把坤爺頭發。“別怕,我是去為國家做貢獻。這是做好事,你該支持我。”
金何坤沉默,支持個屁,有關技術潛的樁樁件件血淚史,網上一搜一大片。
讓他怎麼支持。
“這是我的工作。”陳燕西將他翻轉過來,跨坐在金何坤腰上。他拿過衣服,要給坤爺穿。“聽話,我們得起床趕飛機了。”
“好歹以前是個機長,沒點時間觀念怎麼行。”
直到起飛前,金何坤才把盤桓內心許久的問題,擺在陳燕西面前。
“老師,我能感覺到,你喜歡我。你也清楚,我喜歡你。”
“老師,那什麼時候給我轉正。”
發動機葉片高速旋轉,隆隆聲似雷鳴。飛機昂首,直入云霄。
陳燕西沒立刻回答,他看看窗外無盡頭的藍天白云,陽光刺目,不由得半瞇眼。
良久,陳燕西半開玩笑半認真答:“我還在想,該不該給你轉正呢。”
“萬一哪天讓你守活寡,多不合適啊。”
第二十六章
“目前水下情況不容樂觀,沉船位置相對較深。此前中國人工下潛救援,很少有達到70米深度的。但這次打撈遇難者行動,說起來,算是有點不合規矩。”
救撈工程船長王東升抽著煙,在一張圖紙上以紅筆圈出幾個關鍵點。他靠著桌沿,窗外暮色四合,N市波陽湖水平如鏡,銜遠山,橫波無涯。
若按當地人說法,稱得上小內海。
陳燕西接到此次尸體打撈任務的前一個月,波陽湖發生沉船事件。大中型游艇載百余號人,其中二十余名游客遇難。
現已打撈且明確身份的游客共十八名,剩下數名遇難者,死不見尸。
當地政府打撈局派潛水員下湖搜尋,直到最后,只尋回四名。
“還有三具尸體在沉船里,”王東升吐口煙圈,他身邊集結五名“私人”潛水員,據說是公司上面找來的支援。“死者家屬認為政府沒盡全力,所以找私人打撈公司,出錢想找回剩下遇難者。”
陳燕西與N市潛圈的人不相熟,更別提這類技術潛水員。對方公司是通過范宇,再找上陳燕西。他以前曾義務幫忙打撈過沉船,或是冰封于水下的大貨車。司機貨物凍得跟冰雕似的。
他那技術沒法兒說,Trim完美,又能充當長短喉雙瓶的技潛燈童。峭壁之上穩定潛伴,再幫水下攝影師打燈。一心幾用,耐力超人。好幾次救潛伴于下降流或大浪之中。
“這事不能賴政府,很多時候盡力了,沒結果就是沒結果。水下兇險,不在這個崗位上,就不知道它的危險。家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果我們也沒找到呢。”
陳燕西單手撐著圖紙,他以鉛筆標出幾個問號。
“AB線標清楚了,這里是斜坡與底部深度。波陽湖里斷層很多,從水平面往下十米,垂直加深至三十米。這面是碎石區,而沉船位置處于未知水域。打撈局的圖紙沒法拿到手,真要我們幾個兄弟下去,挺冒險的。”
陳燕西說得隱晦,他猜測打撈局未繼續搜尋,很可能是沉船附近有洞穴。假設湖底暗流將尸體沖往洞穴內,打撈起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他們對此潛點了解并不透徹,貿然下潛只會徒增自己的危險。
出力不討好。
王東升點頭:“公司也說了,量力而行,別把我們折進去。”
“能找就找,不能找......”
“那這樣不就與打撈局的態度一樣麼,家屬找我們的意義何在。公司冒著違法的風險接單,又有什麼意思。”
陳燕西正要說話,不巧被身邊一名男子搶白。他轉頭看去,該男子胸牌上端正寫著大名:周林。
周林其貌不揚,倒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為這張臉增添不少光彩。他約莫二十三歲左右,渾身卷著剛出象牙塔的學生氣。
陳燕西摸著下巴:“知道不合法還來?”
周林渾不吝地一揮手:“我就喜歡這種行動,挑戰權威能拿錢,又是變相‘救人’。不來白不來。”
陳燕西頷首,不說話。好一根蠢光閃閃的大棒槌。
他有點要笑不笑的意味,初生牛犢不怕虎,小年輕身上都有這種勇氣。其實以前他也有,后來見得太多,覺著太蠢,便不提了。
打撈產業比重不大,也算不上什麼好職業。許多學生畢業后會選擇大型船級社和大設計院,就職打撈局,得算是人傻腦子有巨坑。
畢竟這活兒又重又累,海底沉船若不是遇上大風浪或裝船事故,一般都為劣質船舶。
翻船時,船毀人亡。船東的貨物打水漂,給不起打撈費。于是裝聾作啞,反正時間一長,世人都會忘記。
唯有遇難者親屬,會終此一生向大海求個答案。
周林這類孩子,沒見過多少生離死別,可能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死亡。更別提抽時間思考六合玄學,參透點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東西。
不知深淺,不知敬畏。
王東升朝周林搖頭,示意他安靜勿沖動。五名潛員中,屬他年齡最小,經驗尚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