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何坤懂他,時至今日陳燕西才曉得,其實人與人之間或許存在“互相體諒”這回事。
至少金何坤懂他。
你當真不愿爭取。當真不愿再下水。當真要遠離那片蔚藍深海。做一輩子畏首畏尾的孬種,活在陰影里自我陶醉,自我懲罰。
金何坤問,那你呢。
陳燕西不知道。
所以他沒說。
暴雨擊打玻璃窗,露天泳池蕩著碧波。嘩嘩地,竟有幾分像大海。
室內一片寂靜,陳燕西叼著煙,他想去取打火機,金何坤卻按下對方的手。一低頭,兩人鼻尖對鼻尖,煙對煙,點上了。
金何坤呼出一口白霧,彌漫在兩人間,將陳燕西的輪廓褪色為一幅缺紅少綠的白描畫。
“不想說就不說,我不強迫你。”
陳燕西眼光閃爍,移開煙。他死死盯著金何坤,似想從對方眼里、心里、魂魄里,剝奪更多濃情蜜意的愛。
他忽地笑出聲來,將香煙放在煙灰缸沿。他的拇指按在坤爺眉骨上,問:“心肝兒,還困不困。”
金何坤一怔。
陳燕西就在他視線里,順著煙霧半蹲半跪在沙發下。他解開金何坤皮帶,五指一頓。陳老師不知金何坤是否對這姿勢感興趣,但眼下是想為對方做點什麼。
“爺。”
陳燕西念得軟軟糯糯,聲音尾巴上綴著幾個彎。帶著釘爪,狠狠扣在金何坤心尖上。
“第一次可能不算很好,您多擔待。”
金何坤呼吸一窒,那俊俏臉龐籠在燈光里,細長的睫毛低垂,有些小心翼翼地顫抖。陳燕西猶豫片刻,像是思考改如何進行。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剝開最后一層遮蔽,微涼的嘴唇在他腹部一觸即放,然后順著吻下去。
室外狂風暴雨,聲聲不止。室內卻掀起更大波瀾,如龍卷風過境。金何坤沒阻止,他牢牢將陳燕西微微泛白的臉,鎖在視網膜上。
他記得,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陳燕西時,這人是如何的篤定與自由。
金何坤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能擁有陳燕西。
大海與天空是對立面,游魚與飛鳥是對立面。曠野與城市是對立面,自由與體制內是對立面。
他們是站在對立面,試圖相愛的兩人。
金何坤嘆氣,栽了。他明白,陳燕西是來索命的。
他一把將陳燕西拉起,發了狠,俯身吻上那張濕潤嘴唇。兩人一路踉蹌進里間,抬腳踢上門,再扯開衣襟。
金何坤的尖牙從背后開始碾壓,他們像回到那夜深海之上,蒼穹之下。木舟搖晃,于是他們也跟著搖晃。
冬季濕冷,卻渾身汗液淋漓。陳燕西吃痛,時而在海撥上,時而在人間。他靠著門,單腿支地,嘴里也不叫疼。他輕飄飄地,卻又很有深意地盯著金何坤。
“其實,其實我一直都,挺中意你。”
陳燕西分了神,細碎地嗚咽一句。
“專心。”金何坤說。
今天他一下下都發狠,讓陳燕西連氣都喘不上來。迷離中夜色如墨,雨水暈著光線,看不真切。夜未央,而陳燕西只覺尖銳的疼痛又轉為瘋狂的快意。
墻上影子囂張搖動,他拉長脖頸線,如天鵝引頸就戮。
眼尾潮紅,分明就是痛快至極。
不知天何時亮,陳燕西像被從海水中撈起。他費力地轉個身,發覺金何坤將他牢牢抱在懷里。
窗簾沒關,暴雨后忽地放晴。陽光大喇喇闖進來,但沒什麼溫度。
唯有被窩里,是一片暖意。令人溫存留戀。
金何坤在他后頸蹭一下,閉著眼,輕聲緩問:“醒了?”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還成,就是你下次節制點。”陳燕西爬起來,從床頭摸一支煙。他盯著外面大千世界,幢幢樓宇高聳入云。
但這不是他的世界。
陳燕西說:“金何坤,我還是想潛水。”
回應他的,是冗長沉默。
好似金何坤一早便知,這人屬于大海。是一只艱難上升的鯨,見過海面的風和雨,他便要再次回到深海里。
陳燕西以為惹他不開心,正暗惱自己不看事兒。大清早亂說話,“我......”
“我跟你去。”金何坤突然接話,他拿過陳燕西嘴里的煙,吸一口又吐出。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去。”陳燕西問。
“我們一起走。”金何坤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答。
陳燕西嘴唇動了動,分明是有些激動。他克制住,再問一次:“你想跟我去?”
“我們一起走。”
金何坤一字不漏地重復道。
好像人生是這樣,大多時候沒有承諾,沒有誓言,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
今天早上,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
陳燕西說了去向,金何坤表示同意。
卻有一點浪跡天涯的意思。
第二十五章
C市第二場大雪降臨時,已趨近春節。
近幾年天氣變幻無常,南方在艷陽里大雪紛飛,北方人民連個雪影都見不著。招得一眾南方人喜大普奔,下雪就跟中足彩似的。
陳燕西剛到家,程珠怡四平八穩坐沙發上。母親大人端一杯普洱茶,陳明十年如一日地拿老婆練速寫。電視里放無聊八點檔,客廳漫著說不出的詭異。
大擺鐘敲八次,肥皂劇進入新一輪廣告。陳燕西搖著鑰匙,磨磨蹭蹭走到沙發邊:“......爸,媽,您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