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西自欺欺人也好,不與人說也好。但他確實懷念,懷念夕陽籠罩的仙本那。海風腥咸潮濕,建筑繽紛各異。貧民買菜回家,小孩四處玩鬧,路上不時有人詢問買海參嗎。
而他盯著停靠在岸邊的船,海浪拍擊規律節奏。金何坤站在身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聊天。
日子過得極其慢,好似時間怎麼也用不完。
陳燕西挖苦自己,你還是真越活越回去了,竟也開始對誰留戀。然后他架好話筒,插上音響,在人聲鼎沸的地鐵站搭一個零時賣藝地點。
他唱:“我們生來就是孤獨,讓我再看你一眼。”
聲音低沉,不算沙啞。是很普通的男低音,勝在唱得質樸。
趕路者時停時走,有人找了半天,也不見投放零錢的琴盒。
“小伙子,錢放哪。”
陳燕西就轉過頭,只笑不答話。他不要錢。
回國的日子漫長無聊,不能潛水時,他常會單獨出門,把車停在附近,背著吉他四處唱歌。不討飯吃,也不算天籟,就唱一唱,消磨百無聊賴。
其實,有些寂寞。
陳燕西與金何坤也沒再偶遇,所以你看,人與人之間,除了天公作美的那麼一點緣分,果真是事在人為。一次次不期而遇,指不定對方如何挖空心思。
究其人類感情深處,誰不曾非常孤獨,非常脆弱,內心被一種卑微感所占據。
他就忙著自己的事,自己的工作,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軌跡。除開潛水,陳燕西亦只有一個理想:做個俗人,貪財好色,一生正氣。
運氣好點,或許與某人色授魂與也不錯。
而妄想與陳燕西色授魂與的金何坤,同樣忙得連軸轉。
公司問他是否復飛,金何坤仍說要離職。飛行員離職訴訟消耗的時間成本、經濟成本高,結果完全是“兩敗俱傷”。
畢竟航空公司掌握著飛行員的人事檔案、技術檔案。其中技術檔案最關鍵,若未辦理轉移,飛行員就算想再就業,也只能面臨停飛。
而飛行員想脫離公司,捷徑就是打官司,但這種方式意味著一年以上的時間成本。
金何坤沒有經濟顧慮,類似傳說中出來找工作的收房租大佬。但他同樣不想打官司,于是申請有序流動。
耗著就耗著,正巧金何坤有其他事情要做。
比如轉變追人戰略,比如攝影。
金何坤是典型的年輕身體,老派靈魂。很喜歡轉悠一些城市古老的遺留建筑,包括舊貨雜物商店。他骨子里是個念舊的人,若非后來性取向彎了,應該會回去尋找小時候大院里的那個姑娘。
具體長相記不太清,只記得對方兩根辮子。烏黑且長,末梢扎著蝴蝶結。
金何坤回國后,背著相機四處采風已一月有余。近期本地雜志約稿,長期合作的還有《HELLO》。
坤爺忙于拍攝與修圖,偶爾路過陳燕西父母的樓層,會有點悵然若失。很久沒遇見,說明陳燕西搬走了。
金何坤自己的房子在京城,戶口轉回C市還沒買房。前幾天看一套高級公寓出租,就在城南二環。他琢磨著等下月搬家后,遲早要把陳燕西哄回去。
十二月底,C市罕見飄雪。鵝毛大小,但并未堆積,落地即化。
寒風與溫室一窗之隔,陳燕西和陳明正收拾回國禮,程珠怡坐在沙發上,端著皇太后的架子,指揮爺倆,叫他們手腳麻利點。
陳燕西直到這會兒,仍沒清醒。早晨從被窩爬出來時,接到“失散已久”的父母來電,陳明夫婦終于舍得回家。
“北歐真的冷死了,我說提前回來。你爸硬要在奧斯陸老城區多呆些日子,中世紀城市是很有趣。算了,在你爸眼里,鐵鍋下的黑泥都是藝術。”
程珠怡圣口一閉,凌厲的杏眼又落在陳燕西身上。挑眉往上一揚,皇太后接著刻薄上了。
“怎麼著,不潛啦。相親前天給我空遁,躲災躲到國外去,撈著什麼寶貝沒。能干大發了你。知道李阿姨的兒子多優秀不,一表人才,根正苗紅,配你我都覺著是小李倒貼。你還有臉跑!”
陳燕西清醒了,“媽,李阿姨兒子屬鍋貼的?貼來貼去,還沒糊呢。”
程珠怡微瞇眼,母子倆多年來斗嘴大賽,常常勝負難分。陳燕西說話相當注意分寸,只打要害,劍走偏鋒。不人身攻擊,不無理取鬧。
而陳明作為和事佬,見苗頭不對,再適時插一句:“噯,我的錢包哪兒去了。”
程珠怡立刻轉移戰火,單手叉腰指著陳明:“自己的東西不收好,沒人樣!”
再指著陳燕西:“小子,今天老娘放過你!”
等程珠怡踩著雷厲風行的步伐踏進一圈行李箱,為陳明尋找錢包時,陳燕西基本可以一縮脖子,做個人畜無害的吃瓜群眾了。
片刻后,程珠怡在衣服堆里窸窸窣窣找了會兒,忽然抬頭,“對了,老陳小陳!今晚張姐她家請吃飯,就以前咱們大院鄰居。還記得不,后來搬家那個。”
陳明正給這次淘回來的黑膠唱片分類,悄悄塞幾張給陳燕西。
他囫圇答道:“是有點印象吧,多年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