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何坤年輕,意氣用事。現在也沒什麼最低安全油量概念,畢竟最低油量的宣布并不是緊急情況,不需給予優選權。只表明該航班不能接受任何延遲,向空管部門發出可能出現緊急情況的預警。
而近幾年對瞞報信息查得嚴格,他這一出,完全可能吊銷執照或直接停飛,也真是拿前途開玩笑。
但后來擋風玻璃如何破碎的,金何坤不明白。他大致記得那時遇上強勁氣流,顛簸不斷。忽地艙內失壓,溫度驟降。副駕駛慘叫一聲,竟有些撕心裂肺。
機載自動化設備失靈,純靠金何坤的飛行經驗去手動操縱。再加燃油緊張,時間更為緊迫。他凍得渾身僵硬,雙手早失去知覺。萬幸的是,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緊急迫降成功。
金何坤這一“壯舉”被贊為英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飛機出事那一瞬,心里滿是恐懼與退讓。
別講什麼職業道德,也別講什麼英雄主義。他只是個人,在脆弱的生命與“崇高”的責任面前,嚇得六神無主。
“我真的熱愛飛行嗎,”金何坤躺在擔架上,心想,“我真的熱愛那一片藍天嗎。”
雨夜里,救護車與警車的紅藍燈閃爍不停。水珠細細麻麻地往下砸,跑道上濕漉漉的,反射無數強弱光。人聲嘈嘈切切,狼籍一片。
“壯舉”并不能與“欺騙”相提并論,將功抵過這一說,還得看輿論怎麼演。飛行事故發生,公司和局方就會介入調查。金何坤的過失面臨全民航通報批評,但是否會停飛,還有待商榷。
金何坤沒想過,居然有一天也能沾上“英雄主義”的光輝。
其實內心挺不屑的。
“這個故事,總體來說很俗套。不俗套的地方,又全部跑題。‘英雄’部分就很俗套,但人們需要這個形象。而你說害怕,我認為挺正常,誰不怕死。”
陳燕西坐起身,盤好雙腿。他撐著下巴,五官于黑夜中有些模糊。而眉骨眼窩具深邃,好似所有風雨吹不進。
“和管制員抬杠也好,和自己較勁也罷,你總該繼續工作。現在是哪出,停飛還是辭職。”
“尷尬期,”金何坤反撐著雙臂,亦坐起來。他仰頭盯著夜空,“雖不至于被業界踹出去,公司本意也是想留我。一開始還想飛,后來走進駕駛艙,總喘不過氣兒。”
“心理邁不過那道坎,總不可能叫所有人陪我玩‘康復訓練’。遞了辭呈,準備走人。”
“想走就能走?”
“當然不是,飛行員辭職比登天難。估計還得打官司,先耗著。”
金何坤皺眉,國內那一檔子烏七八糟的事磨耗了半年多,也沒丁點頭緒。英雄的噱頭早已消停退熱,處罰和追責是必不可免的。
“所有的過錯我都認,但是我怕了,很怕走進駕駛艙。”
“不應該啊,”陳燕西打斷他,“就憑每個學生當年上課開小差,還總能抄到同桌的作業和試卷,也不應該缺乏追求事業的勇氣和毅力啊。”
金何坤提口氣,差點背過去:“......我小時候不抄作業和考卷。”
陳燕西二五眼:“為啥。”
金何坤揉揉太陽穴:“我學霸。”
“......”陳燕西嗤笑,慢悠悠接口道,“哦,學霸了不起啊。”
金何坤氣得發笑,不再談論自己的問題。他是真想把陳逼王給踹下去,扒開這貨的腦子看看到底裝了什麼玩意。
而陳燕西說完卻沉默了,他沒資格嘲笑金何坤,亦無資格大講心靈雞湯。
否則,他就不會像只縮頭烏龜,每年輾轉各國做平凡的潛教。
他本不該如此。
事業的問題暫時擱置,金何坤講完輕松多了。陳燕西就給他說點過往,講一些海上航行趣事。
“我爸提前退休后,很喜歡航行。他操控單桅帆船,帶我和老媽去旅行。最早的記憶,能追溯到五六歲。”
那時陳燕西滿心好奇,他會橫躺在甲板上,目光越過群星閃耀的遼闊蒼穹。手里抱著航海圖,身側放著童話書。天地寂靜,海浪拍打船身節奏分明,和著藍牙音響里的拍子,竟與《威廉退爾序曲》默契接軌。風聲、海浪聲交織,陳明上甲板叫他回去睡覺。
陳燕西陽奉陰違地進船艙溜達一圈,又跑回船長座位。他是從那時學會熬夜,水汽令他頭發濡濕,一雙眼睛卻晶亮。
瞧著深夜的濃黑漸漸于海平線上退去,似座頭鯨甩尾,留下一抹清透的橘色與淡藍。
不同的成長經歷造就不同之人,或許陳燕西從小開始,骨子里刻著自由,融了血風。
金何坤并不羨慕,至少他對自己的童年沒遺憾。兩人醉后不知天在水,趁著星河壓船,金何坤成功話癆了。
可見智商低會傳染,話癆也是。
“噯之前就想說,旅行者1號會拍攝它所到達的行星,網上有張照片特火。探測器在距離地球64億千米遠的地方,拍攝下地球。廣袤宇宙間,它也不過只是個淡藍色小點。如浮塵般,微不足道。”
“但也有人不知,卡爾?薩根在探測器里放了很多東西,比如達芬奇的畫、黃金唱片、數學公式或物理定律。
類似一個文化背包,我覺得這才是最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