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海里熱鬧又荒涼,魚群掠過,如古人打馬走草原。海浪涌過,似熱風呼嘯吹人間。
這海里,人聲鼎沸。
金何坤上岸后,久久躺于沙灘,不愿起身。他出神看著頭頂燦爛星空,捂著胸口。
陳燕西不言不語,他明白,金何坤需要點時間去消化那些感受。
一如當年的自己,久久沉迷其間。雞血沖頭時,陳燕西于此選擇了開始,亦選擇了往后。
“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金何坤聲音不穩,隱約透著難堪。他拉開濕衣后方的拉鏈,企圖令呼吸更順暢一點。
陳燕西從背包里拿出煙,分他一支。而金何坤磕磕絆絆,好幾次以“當時飛機遇上強勁氣流”、“我不可能、我也沒想過為什麼要害怕”、或者“不是,這故事不該這麼講”來開頭。
聽故事的人傾耳以待,但講故事的人率先慌亂了。
陳燕西有過類似經歷,便也不催。他靜靜吸著煙,等金何坤組織語言。然而五次三番,故事并未鋪陳來開。
陳老師轉過頭,看見金何坤不言不語,以手臂擋住眼睛。
其實,也挺讓人擔心的。
“或許我們可以換個地點,再弄兩瓶酒。”
陳燕西坐起身,遠處村落的燈光灑在他眉眼間,千萬金光溫柔繾綣。離奇得讓人想要吻上去。
金何坤移開手臂,睜眼。他順著微光,于是眼眶周圍那一圈紅,就格外醒目。
陳燕西嘆口氣,心想別這幅表情啊,夠引人犯罪的。他抬手,微涼五指并攏,罩住金何坤雙眼。
陳燕西聲音很慢,裹在風里,顯得遙遠。
他說:“不知小時候大人有沒有跟你講......”
“歡欣要讓大家知道,難過則需獨自窩藏。
這樣,會比較迷人一點。”
第十四章
“你這行為,在哪兒學的。”
金何坤推著小木舟,船里放著兩瓶酒,陳燕西拖了根麻繩,往海邊去。
坤爺根正苗紅多年,著實被這騷操作震得目瞪口呆。
“經過人家同意了嗎,大半夜出海會不會被抓。海警呢,把我們當海盜怎麼辦。要是遇上真海盜,你是準備棄明從暗?”
“我說你哪兒來那麼多問題,”陳燕西慢慢走進海里,細沙磨蹭著腳心,有些癢,“漁民都該睡了,你以為全是都市夜貓,這個點兒還啤酒燒烤蹦野迪。”
“當我們是海盜?朋友,您這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就憑你我這裝備,是下去偷海龜呢,還是摸海星。”
“要真遇上海盜......”
陳燕西頓住,木舟已漂浮在海面上。他翻身進去,試了試木漿,挺好使。
他以眼神示意金何坤,抬著下巴,舌頭舔過牙根。
“要真遇上海盜,你就去當壓寨公子唄。這些匪|徒個個富得流油,勉為其難做下面,錦衣玉食半輩子嘿!”
金何坤已懶得批駁這番不求上進的歪理,長腿一邁跨進小船。
“是社會主義不好還是金錢誘惑太大,聽聽你說的什麼話。”
“對不住,”陳燕西以牙齒咬開酒瓶,他單手搖槳,緩緩往海中駛去,“在我這兒,沒有主義,只有社會。”
金何坤:“......”
他為什麼要半夜跟這龜兒子出海。
一旦遠離光污染,空中星辰便清晰閃耀。銀河橫跨頭頂,海水拍打船身,激起嘩嘩響動。直至島嶼的零星燈火遠去,影影綽綽綴在萬頃波濤間。
陳燕西收起船槳,拎著酒瓶靜靜喝著。他倆一人霸占一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金何坤本謹慎行事,一怕翻船二怕巨浪。而此時,陳燕西躺在那里,一副天大地大無所畏懼的模樣。金何坤心一橫,默念著生死有命,也豁出去了。
他前二十九年的人生路,從未瘋狂冒險。一步步以社會規定的“正路”,按部就班走下去。最出格的舉動是在半年前,最壞的脾氣留在甚高頻。
自從結識陳燕西,金何坤根深蒂固的某些理念,盡數遭到沖擊與摧毀。
好似人生不瘋狂一次,就白活了。
大海蒼穹間,沉默久了,酒瓶快見底時,金何坤有一瞬迷惑。他抬頭看著漫天星輝,揉著眼,心想這船怎會漂浮于天。再細看時,又是那灑滿天際的碎星子,落在船邊。
海依舊是海,而天依舊是天。
金何坤忽地一笑,他大抵是醉了,醉得有些厲害。于是那些難以言說的懦弱,有了借口傾吐。
“陳燕西,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聽聽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半年前我遭遇過一場飛行事故,其實我覺得......我不應該再飛了。”
事件是個大事件,但發生之前,有一小插曲——金何坤正在甚高頻與管制員抬杠。互相問候八代祖宗,還得保持聲線迷人地聽從指揮。
管制員要求他為軍機讓道,金何坤那天心情不爽利,往上高層顛簸,往下亦有航機等待,機場部分延誤。實則命令沒問題,但在金何坤看來,那貨就是要溜他玩。
時間是一回事,節油獎也無所謂,金何坤純粹有些咽不下氣。工作上脾氣暴躁慣了,見誰都想教做人。
他一圈圈于平層兜風,不但使壞快速耗油,且時不時“騷擾”管制工作,要求直飛某點進近。
嘴里PANPAN叫著沒完,管制員差點扛著大炮去把這丫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