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覺挺沉穩,許久了,頭一遭沒做夢。但他又似清醒,隱約感到有人在房間走動。
小時候身體好,金何坤高中那會兒從不穿內衣秋褲。薄薄一層毛衣,再罩個棉服,勇于同寒流作斗爭。為耍帥,打籃球得脫光晾肉,以收獲球場邊男女生的口哨。中二得不行。
再后來長大些,選好就職方向,身體健康是第一保證。
他從未大言不慚什麼夢想,倒是執著地愛著那片蔚藍天空。金何坤算是子承父業,從航空學院畢業后,順理成章地走上了飛行員崗位。
一次次起飛降落間,也沒見著有何大病。
他似金剛附體,不知倒下為何物。死抗著,總會出問題。
這一場突如其來,且勢頭洶洶的感冒發燒,輕而易舉將他攻陷。多少有些丟人。
“可能是心里防線一松動,免疫力也跟著下降了。病來如山倒,有時還得服氣年齡。”
金何坤坐在副駕駛,打開窗戶,手里拿著點燃的煙。不抽,等它隨風燃盡。
阿媽沒騙人,自下午兩點醒來時,金何坤渾身大汗如雨下,輕松了。高燒轉為低燒,他一側頭,瞧見正在窗邊做瑜伽的陳燕西。
陳老師背對他,裸著半身。體式動作進行完最后一組,挺了脊背做呼吸調整。那寬肩窄腰,腰窩極其打眼。
據說練瑜珈的人,身體多柔軟。
金何坤咽口唾沫,覺著溫度又起來了。
他沒燒傻,迷糊間有人給他量體溫。動作柔緩,怕驚擾了他。金何坤還記得,那人指尖的溫度些微發涼,帶著淡淡煙味。
聞著舒服又安心。
陳燕西一直沒走,他說不清個中原因。
可能是昨晚雨中驚魂一吻,把他多年來沒跳過的春心,弄得蠢蠢欲動。可能是師德作祟,無法任由學員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國外,生病無依。
理由越多,越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
但毫無疑問,金何坤是迷人的。
陳燕西又不是瞎子。
“本想讓你在旅店休息,不過太無聊。帶你出來透透氣兒,也難得有機會。”
陳燕西借了阿媽兒子的車,載著金何坤去閑逛。
“明白人”能做到這程度,也就他獨一份兒。
金何坤沒忘記攜帶藥湯,保溫杯攥在手里,跟保命符似的。
“你不是這兩天有事?”
陳燕西以膝蓋抵住方向盤,不寬不窄的道路上車流稀少。他從包里摸根煙,又不慌不忙地尋找打火機。
“本來要去接朋友,他們臨時改計劃,不來了。”
金何坤:“你先把腳放下去,手是擺設嗎。”
一向惜命的坤爺,生怕自己剛脫苦海,又入鬼門關。
陳燕西不說話,他眨眨眼,忽地咧嘴一笑,意氣風發。就在金何坤準備安全普法時,陳老師單手按鍵,幾秒后車頂自動后縮。這老爺車居然還是敞篷!
陳老師發少年瘋,膝蓋依然頂著方向盤。他轉頭直視前方,和著爵士樂,突然高舉雙手,極其暢快地大吼一聲。
金何坤猛一拉把手,穩住身子。他震驚地盯著陳燕西,卻在對方明亮的眼睛里,嘗出了一抹自由與瘋狂。
不顧一切的,跌宕瀟灑的。
半響,金何坤大罵一聲。這種全新體驗,夾著全新感受。莫名的興奮在他胸腔砸個窟窿,放任無邊地囂張起來。
他剛罵完,繼而爽朗大笑。
爆破般的笑聲把陳燕西嚇得一哆嗦,膝蓋一軟,方向立刻失控。
“我操!”
金何坤笑聲還沒停,驚恐又卷上來。情緒過于起伏,差點兒當場背過去。
“手!陳燕西,他媽的開車要用手!”
大片大片的風,攜有熱帶地區獨特氣味。陽光充足,夾道綠植盎然。幢幢五彩別墅極速后退,爵士樂傾倒在空氣里,浪漫又熱情悠長。
金何坤半瞇眼,陳燕西帶著墨鏡。他們眼前是無盡頭的公路,似能延伸進海里。彎道多,有的地區樹蔭茂密。開著老爺車,抱著音響,一頭扎進原始叢林里。
冒險有,瘋狂有。一切憂慮愁緒盡數飄散在潮濕的水汽里。
陳燕西吹著口哨,鉆出叢林,“許多人以為,仙本那就小鎮可以玩。這島大得很,一會兒我們去俯瞰。”
金何坤的手肘靠著窗沿,手指撐著下巴。他“客隨主便”,不求問清目的地。陳燕西總能給他不一樣的驚喜。好比一杯雞尾酒,愈喝愈有味。
他承認一開始見色起意,但這當口,是真想了解這人的生活。
妄想挖掘出更深的東西。
金何坤是都市里的一碗水,穩穩當當,別人怎麼過日子,他也是。工作時沉默寡言,下班后回家挺尸。
城市里的人生千篇一律,大家的煩惱各不相同,又好似都差不多。停不下的電話,趕不完的報告。應酬一趟接一趟,年輕時平坦的小腹也喝出三高。
于是世人又哆哆嗦嗦地學會養生,自欺欺人地往啤酒里加枸杞。敷面膜去夜店蹦迪,吃完燒烤跑步回家。
很沒什麼意思。
這樣的日子,一眼能看到頭。
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
金何坤在工作前兩年,挺會玩。年輕人扎堆,無非是“有償社交”。他眼里也曾有過一些彰顯風情、招搖過世的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