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燕西與金何坤做了情人。
只走腎,不走心。
前后不過半個月。
燕西燕西,一燕百勞,西東無問,合該是個溫柔的名字。
但他與這二字壓根沾不上邊。
金何坤第一次見到陳燕西時,這貨正在罵人——很不地道,罵的還是一姑娘。
“海里的東西能亂撿嗎,啊。你腦子怕不是被海龜坐過!上升速度堪比搶食堂,咱仨男人都拉不住你!大姐,想得減壓病嗎!”
“什麼,你跟我說停不下來?是中性浮力沒學過,還是阿基米德得罪你了?你是這意思嗎,啊!”
“成了成了,這位女士。您以后出去,甭跟人提我陳燕西的名字,在潛水圈丟不起這人。”
時值正午十二點,西里伯斯海面上風平浪靜,日光狠毒。洶涌熱氣夾著魚腥味兒,世界靜謐得出奇。
陳燕西的吼聲驟然響徹方圓百里,似一陣猛浪拋空,落下卻沒人接。他語氣里的質疑層層遞進,聲音也節節拔高。最后以“不是你逗我,就是我白癡”的語意收尾。
陳燕西單方面的咆哮結束時,金何坤恰巧轉過頭。他在另一艘船上,將墨鏡順著鼻梁稍稍往下拉一點,露出一雙鋒利的眼睛。
金何坤剛鎖定目標,然后“撲通”聲響,陳燕西裸著半截,站在船頭縱身躍進大海。
距離不遠不近,看不清臉。燦爛陽光將他籠罩,肌肉勻稱妥帖、身姿優美修長,像一塊灼燒的鐵冒著滋滋火星,烙在了金何坤的視網膜上。
干凈、利落、如巨鯨躍海那般篤定,仿佛帶著何種信仰。
這是陳燕西留給金何坤的第一印象,自由不羈。
金何坤是來仙本那度假的,順帶學習OW+AOW課程。近年來朋友圈里時興潛水,沒個PADI潛水證,都不好意橫著走。要是再有AIDA證加持,那說話音量都不一樣。
金何坤不跟風,一來覺得特反智,真正熱愛潛水之人壓根不這樣兒。二來作為飛行員,上天就夠了,何必下海。
但恰巧最近“假期”很長,國內一檔子糟心事,活生生把他搞成烏眼雞。金何坤干脆一張機票,提著行李空降馬來西亞。輾轉半天,飛至仙本那島。
今天本是浮潛,金何坤提不起勁,沒下水。這船上一共十人,除他以外均為FUNDIVE。潛導帶走學員,只剩船長與他干瞪眼。
金何坤捧著盒飯,趕上了陳燕西的“激情演講”。
“又吼哭一個。”
船長的中文還算流利,往嘴里扒拉米飯。大馬本地人從小可學多種語言,中文基本算是旅游服務業標配。
“那是陳燕西,我們叫他陳。狗脾氣,我們這出了名的壞。很多潛店不敢收他,要不是陳和我們Boss關系好......”
“噯年輕人嘛,火氣大點兒也正常。”
金何坤接上話,墨鏡上映著船長的臉。
船餐盒飯很難吃,通常咖喱雞肉只見咖喱。金何坤興致缺缺地嚼著土豆,快你媽素成大白兔了。
“但他這態度比顧客還拽,也不怕人投訴?”
船長點頭:“是啊,確實不怕。”
“潛店投訴信箱里全在罵他。可陳的水平高,來頭大。Boss偶爾扣他工資,不會開除。”
金何坤挑眉,挺意外的。他靠近船長,從包里摸根煙遞上,“水平高、來頭大,卻在這里做潛教?”
“陳不是固定員工,每年偶爾來,”船長叼著煙,一口噴在金何坤臉上,“他性子獨,脾氣暴躁。
不喜歡講廢話,也不愛玩。”
“工作倒是很認真,至少學員從不出事。”
金何坤抹一把臉,船長那煙味混著口臭,差點給他熏成行尸。他訕笑著后退一步,“您這罵得也太委婉了。”
船長覺著他不信,于是拿出手機。
“給你看看陳的朋友圈,都是些大家伙。很多東西在這看不到,要去其他海域。”
金何坤湊頭一瞧,原來“大家伙”指各類海生動物。陳燕西的朋友圈設置三天可見,頭像很打眼——是一只騰空的巨鯨。
再往下,金何坤看得啼笑皆非。除三天前上傳的大白鯊,剩下盡他媽在吐槽。一天十條,妥妥話嘮。
什麼“一千度近視下海不戴隱形,是準備去盲人摸龜嗎”,“講了百萬次,遇到鯊魚不要跑,不要跑!正面剛!”,“我們這是山區嗎,為什麼都問有沒有信號。再說一次,我天天發朋友圈。”
仔細一看,多數發于凌晨。金何坤呲牙一笑,這人起碼有點公德心。半夜宣泄小情緒,咋一想還挺可愛。
沒看出脾氣哪里暴。
船長刷到底,略失望。他收回手機,撐著方向盤,“今天不湊巧,如果你早幾天看到陳的朋友圈,會欣賞更多震撼照片。”
“陳真的很酷很奇妙,簡直沒法兒形容他......”
“哎!船長,停一停。”
金何坤為數不多的好奇心,差點讓船長給吹沒了。就看一朋友圈,吹得跟國博展覽似的。
他揉揉眉心,太陽投射到背上,曬得一片火辣辣。
“船長,話說太過就沒意思。”
船長一頓,這回是真明白了,金何坤壓根不信。他審視對方幾秒,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味深長。
船長夾了煙,轉頭望向大海。
“不理解也沒關系,就像我們都不理解他一樣。”
海水拍打船身,嘩嘩作響。起風時,隨著波浪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