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零花錢用完了……”他露出一個嬉皮笑臉的討好笑容,隨手撥著碗里的飯粒,“老爸再給一點吧!”
陸秉文本質是個嚴父,但他在陸荷陽面前做嚴父的經驗很稀松,他清了清嗓子,最后還是決定扮演一個慈父,他掏出錢包,扔下一張毛票,又拍了一張在陸荷陽的碗邊。
“一人一張。”陸秉文叮囑,“用在學習上,別走歪門邪道。”
“謝謝爸。”陸珣說,余光里他看見陸荷陽將錢折了兩折塞進褲兜里。
然后水聲響起來,陸荷陽已經主動端著碗筷去洗碗了。
相比陸珣,陸荷陽在這個家的定位還是更像一個客人。管了飯,所以要洗碗,給了零花,所以要洗碗,好像對他好都是別有所圖,他一定要以勞動作為支付。
陸珣看著廚房里陸荷陽的背影。
盈盈一握的腰在傾身的一瞬從短袖睡衣的邊緣露出來,腳腕腕骨生得極漂亮,白色的襪子,塞進卡其色毛絨拖鞋里。
這一刻,他突然明晰自己未能說出口的原因。
他的哥哥是個小偷。
偷筆,偷糖,也偷心。
第二日果然大雨。
夏季的雨總是聲勢浩大,瓢潑而至,放學的時候正趕上第二波,臺階下已經積蓄起不淺的雨水,小河一般從下水道狹長的孔洞里緩慢滲下去。
午后的悶熱終于散去,風撩亂陸珣的發,他挎上書包踏著水花沖進雨水里,跑到B樓五層的心理咨詢室。
“劉老師。”陸珣敲開門。
劉瑜略有些吃驚地看著這個校服濕了一半的男同學,趕忙拿毛巾給他擦干。
陸珣將書包隨手扔到地上,接過毛巾在椅子上坐下,心不在焉地將自己的發擦得蓬亂。
“我想問一下劉老師……”陸珣顯得有些局促,“就是……我有一個朋友……”
來咨詢的大抵是這樣的開頭,劉瑜露出心領神會又溫柔的笑意。
“嗯,你的朋友怎麼了?”
“就是他……有偷東西的習慣。”陸珣說罷又立刻補充道,“但不是什麼貴重物品,就是筆啊橡皮什麼的,這是為什麼?”
陸珣很忐忑在劉瑜臉上看到忿然或者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在都沒有,她只是萬分理解地解釋道:“如果物品不貴重的話,說明并不是出于占有財物的心態。”
“對對對。”陸珣忙不迭地點頭。
“很可能是某種心理疾病,比如家庭的原因,為了謀求更多的關注,或者是尋求刺激。”
家庭。
陸珣神色凜了凜。
被拐賣的那些年,陸荷陽是怎麼過來的?
“那會一直這樣嗎?”
“如果確實是屬于這種情況,一般來說這種癥狀會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性的豐富而消失。”
“批評責備反而會加劇他的焦慮,迎合他想要關注和刺激的欲望,反倒不是太提倡。”
“建議和他一起做一些其他有益的活動,逐漸轉移掉他的注意力。”劉瑜說,“給你的朋友更多關注。”
陸珣點點頭。
“如果有必要,可以帶他來找我聊一聊。”劉瑜笑笑,“我很感謝你能想到我,也非常愿意幫助你和你的朋友。”
“謝謝劉老師。”
陸珣與劉瑜告辭,從B樓下來,天與地之間正拉起一道磅礴雨幕,無數雨傘開出五色的花朵,灑進灰藹的暮色里。
昨天播報天氣預報的時候他在走神,完全忘記下雨這件事,也沒有帶傘。
他站在檐下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給父母,讓下班時先來接他,忽而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站進自己低垂的視線里。
陸珣抬眼,褲腳衣肩濡濕的陸荷陽舉著一把濕淋淋的傘,又遞過來一把干燥的橙黃色的。
“早點回家。”
“你怎麼沒走?”
按理說,半小時前就放學了,陸荷陽竟然還在學校。
“值日。”
陸荷陽淡淡回答,但沒提自己在A樓B樓間找了兩個來回。
陸珣噤了聲,陸荷陽也默契地不再多言,撐著傘轉身,再次要回到雨水里。
“陸荷陽。”陸珣忽然開口喊他。
第一遍喊,陸荷陽沒聽清,在嘈雜的雨聲里兀自走遠。
陸珣只好又喊一遍。
“哥!”
對方終于接收到,偏過頭看他,額上的發濕漉漉的,目光柔亮,似瓢潑大雨里一道熾白的閃電,扎進陸珣毫不設防的心臟。
他深吸了一口氣。
第一步,別責備,轉移注意力。
“周六,滑冰嗎?”陸珣感覺自己的臉有一點熱。
“我不會。”
這麼奢侈的游戲。陸荷陽幾乎是立刻拒絕。
第二步,給他更多關注。
陸珣認真地看著陸荷陽的眼睛。
“我教你。”
陸荷陽的瞳仁放大了。
第9章 我哥
嘉佑市夏季還開放的大型溜冰場就一家,青少年愛去那里扎堆吹空調,一到周末人更多。陸荷陽借口做作業,一直磨蹭到下午三點才出門往溜冰場走。
對他來說,這場邀約充滿未知,他懷抱著不為人知的雀躍和忐忑,但這種心情又像是面對一個分外心愛的五彩泡泡,生怕靠得太近,觸碰到了,反而就碎了。
此時陸珣已經玩了兩個小時,和程東旭肩并肩靠在場邊的欄桿上喝北冰洋汽水。
程東旭本來就懷疑陸珣談戀愛,看他一直往門口張望,當胸給了他一拳:“你不會約了女朋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