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進了家門,林荷陽才知道,父母以為再也找不到他,這些年又領養了一個叫陸珣的少年,擁有他舊日玩具,占領他昔日房間。
這個少年與他的寡言淡漠截然不同,像是野蠻生長的樹木,夏日奪目的太陽,是那種長輩心目中一個男孩子應該有的模樣。
陸珣抱著球推開家門,只穿著一件背心的身體上汗味蒸騰,帶來撲面而來的灼熱氣息,他臉上掛著的笑意,在門打開看到林荷陽的一瞬間灰飛煙滅。
“過來叫哥哥。”陸秉文夫婦招呼他,臉上帶著窘迫的笑。因為之前并不確認基因庫比對上的就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此行并未對陸珣說明真相。
陸珣冷冷地看了林荷陽一眼,轉身進屋,門被摔得哐當作響。
或許陸珣說得沒錯,林荷陽自認寡情,他適應地很好,割斷與養父母的關系只在旦夕之間,毫無拖泥帶水的留戀。其實他對陸秉文夫婦并無太多記憶與感情,卻作出一副懇求庇護、情意篤深的模樣,有意討好他們。他打開帶來的行李箱時,里面甚至毫無往日痕跡,只有一些學習資料。
陸珣半笑不笑地嘲諷他“裝模作樣”,甚至認為他的“棄暗投明”是源于“趨利避害”,因為陸秉文夫婦的經濟條件遠勝于他的養父母。
他就是“趨利避害”又怎麼樣,這一切本來就是屬于他的。更何況這種討好刻在他的秉性里,從五歲被拐走,到在養父母家的這十年,他早已熟稔怎樣才能活得更舒服些。
可對陸秉文夫婦而言,林荷陽的模樣加深了他們的愧疚與同情。
他們將自己的臥室騰出來給林荷陽,自己搬去更小的一間客房,還把好吃好喝好玩的堆滿了林荷陽的整間臥室。
在下半年開學前,他改回“陸”姓,轉入陸珣所在的嘉佑市一中。因為陸荷陽上學要晚一年,所以跟陸珣恰好是同一年級不同班。
這之后就進入長久的拉鋸。
他的魚缸會莫名翻倒在他的床褥上,金魚在被子里翻著肚皮,偶爾會在垃圾桶找到自己做了一半的作業,還有一次喝到加了蜂蜜的牛奶。
當然全家都知道他對蜂蜜過敏。
陸珣對他的討厭是寫在臉上的,而陸荷陽不同,他對陸珣的反感只藏在心里。他從不告狀,在同桌吃飯時當著父母的面,把雞腿夾給陸珣,主動洗碗,給陸珣做早飯,教他做數學題。
他越這樣,父母越贊賞他,而陸珣越討厭他,他就越得意。
這場“兄友弟恭”的大戲,直到陸秉文夫婦因車禍去世才告終。沒了觀眾,他們失卻表演的欲望,變成了生活在一起、平分遺產的“陌生人”。
而陸荷陽清楚,陸珣的恨意并沒有因為偏愛的消失而消減,相反,這種憎恨到達了一個峰值。
因為車禍那日,本來陸秉文夫婦計劃載陸珣去買高考文具,結果陸珣臨時班上有事,陸荷陽才替他上了車。在重型卡車失控沖來之際,陸秉文與蘇梅緊緊抱住了陸荷陽,讓他只受了輕傷,得以幸存。
陸珣根本不在乎陸荷陽是死是活,但他再次失去了父母,拜陸荷陽所賜。
他們偏心到連命都給了他。
另一個更讓他忐忑的命題是,倘若在車上的是他,他們還會不會這樣以命相護。
但這一切都不會再有答案,它如蝕骨毒藥,反反復復折磨著陸珣,再變成對陸荷陽的恨。
這樣一個人,現在卻說要賴在他家,給他洗衣做飯。陸荷陽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我做飯是跟媽學的。”陸珣說,“煎雞蛋想要煎得這麼嫩,就得在鍋底灑一點水,悶熟它。”
他說著平淡地笑了一下:“你看,我比你更像媽的兒子。”
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在爭親疏,陸荷陽突然對他的幼稚失去耐心,他揩凈嘴站起身:“隨便你,我要去上班了。”
陸珣也不說話,目光粘在他身上,看他僵硬著酸疼的身體穿好襯衣西褲出來,修長的手指將領帶飛快地打出一個溫莎結,在手腕上系一塊銀色表盤的手表。
昨日他在他身下紅著眼眶,喉頭泄出細碎的呻吟時,可沒有這麼體面。
“你回國做什麼工作?”陸珣問。
“你不需要知道。”
陸珣也不追問,只是叮囑。
“晚上早點回來。”
第3章 收拾好了再出來
下午五點半,陸荷陽還在嘉大的階梯教室答疑,他的課總是很難以下課鈴為標志結束。
每每有不少女學生圍著他問問題,有些同學他甚至感到面生,恐怕根本不是他所教授的心理系的學生,但大學的教室對所有院系開放,他不得不回答一些非常基礎的問題。
“陸老師好,我是英語系的唐奕菲,最近我總是情緒低落,可不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找您談談心呀?”一個短發女生從懷中書本上方露出羞怯的兩只眼,低落看不出,更多的倒像是憧憬。
陸荷陽準確地判斷出這并非源于抑郁而是相思,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