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沒有食言,我也做到了。”
他把手里的獎杯舉高一些,笑容風華正茂。
掌聲雷動中,方斐走下頒獎臺,把這座意義非凡的獎杯放進楊遠意懷里。他知道現在無數鏡頭對準了他們,但方斐就是要這麼做。
正裝袖口因為這個動作小幅度地往上縮了縮,露出一串香灰琉璃,赤紅色,襯得方斐清瘦腕骨越發雪白。他低下頭,想遮掩,動作被楊遠意突然攔了一下。
男人將金玫瑰獎杯靠在懷中,垂著睫毛,仔細地將那串琉璃的穗子從上方撥開了。
有那麼一瞬,方斐從冷冰冰的金色玫瑰中感受到了心跳的重量。
頒獎禮持續進行,金玫瑰獎杯還放在膝上,楊遠意側過頭,看見方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臺上正在發表獲獎感言的謝川。
幾分鐘前,他剛剛成為了最佳導演獎的得主。
而接下來即將揭曉本屆頒獎禮的“最佳影片”,好像在場的都心知肚明,必定會是《落水》和《海鷗》中的一個。這兩部電影廝殺了一整個頒獎季,從金禾獎到金玫瑰,誰也不放過誰,偏偏又題材類型完全不同,非要評個高低。
緊張時刻有言論傳出,說金玫瑰的組委會將頒發歷史上第一個最佳影片雙黃蛋,給這兩部同樣優秀、分不出誰更勝一籌的電影。
一石激起千層浪,會場外,互聯網已經炸開了鍋。
楊遠意側過臉,見方斐低頭眉心緊鎖,不露聲色地往他那邊挪一挪,然后趁他不防備一把收走了方斐的手機揣進兜里。
“誒……”
“別看那些。”楊遠意云淡風輕地問,“你信不信我?”
方斐被他安靜目光望得糾結的心跳逐漸平復,他難得有好勝心,在這時突然自慚形穢了片刻,覺得太過形式主義了。
“當然信,但我覺得……”
“你相信我,相信這部電影是我們目前最好的作品。”
方斐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楊遠意往后靠,有什麼壓力積壓已久正緩緩釋放。他低頭,手指擦過金玫瑰獎杯底座背面鐫刻的方斐的名字,狀似自言自語。
“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寶貴的’承認‘了。”
這時,聚光燈忽地照亮了楊遠意,頒獎臺上白發蒼蒼的知名演員朝他微笑。
“……最佳影片,是,《落水》!”
楊遠意尚未回過神。
老戲骨看見他懷里已經有一個獎杯,不失時機地調侃道:“今天又多一個啦!快點上來拿,玫瑰石英的底座很漂亮哦。”
他這才站起身,轉過頭,把剛才那個還給了方斐。
他的戀人眼神戲謔,好像在說:
“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萬眾矚目的時刻,這位年輕的、曾經以新銳與文藝為標簽的導演沒有笑,他定定地凝神,似乎在思考,眼神卻無比真摯。
在此之前許多人猜測過楊遠意獲獎后會說什麼,但都統一地覺得他肯定要梳理下自己的心路歷程。《落水》太坎坷,它誕生的過程已經曲折離奇如同一部電影了,能夠把腰斬項目做到現在的地步就沒幾個人能完成。
塵埃落定,“最佳影片”不僅是對電影本身的贊揚。
但楊遠意卻對那些困難、糾結、瀕臨絕望的時刻只字不提。
他拍了拍話筒。
“所有陪我走到現在的人都沒有后悔,我們都知道,《落水》不是終點。”楊遠意言簡意賅地說,“今天很特殊,我享受這個夜晚。但所有的今天都是從’昨天‘中誕生,很多拍攝計劃,很多夢,未來很難說,我唯一確定的是會繼續做電影。
”
掌聲雷動中,楊遠意托著玫瑰石英底座的獎杯,灰藍色瞳孔中的光像摘下了天邊的啟明星。他的嘴角終于淺淺一上翹,聲音驀地柔和。
“我只想感謝一個人。”
“阿斐,謝謝你,愿意成為我的男主角。”
臺下的青年正捻著仙人掌的胸針,被他這句話弄得一愣。
隨后他不知想了什麼,舉起兩只手,表情嚴肅,給楊遠意比了一個心。
北灣沒有冬天。
凌晨四點半,楊遠意突然在停更了半年的社交平臺發了一張照片。
相機拍攝,膠片感十足,遠處的高樓之間霧氣繚繞,夜深露重,真實城市變成海市蜃樓,各色燈光如同顆粒點綴在天空中。
象山觀景臺那塊石頭多年未變,這時上面并肩擺著兩座金玫瑰的獎杯。一座稍小,黑曜石底座鐫刻著鉆石,另一個則更大一些,玫瑰色半透明。
它們擺在一起,親昵地沐浴黎明的風。
楊遠意寫:
“我們坐在巖石上看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