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場已經笑作一團,提名的其他幾個小屏幕里候選人紛紛忍俊不禁。方斐還收斂點,只低著頭掩飾表情,旁邊的沈訣直接開始鼓掌。
蕭明卉無奈,夸張地翻了個白眼。
劍拔弩張的氣氛因這個小插曲變得輕松,蕭明卉也不失時機地拿起了手里的獲獎名單小卡片。她動作放慢,打開,先做了個“偷看”的動作,然后一臉吃驚——不知是演的還是真被震撼,隨后遞給了藍芝樺。
“藍老師,您來宣布吧。”蕭明卉笑得意味深長,“我覺得這是個歷史性的時刻。”
藍芝樺不明所以接過,清了清嗓子,會場內適時地回歸安靜。
歷史性時刻的形容為所有人種下了期待。
……會是誰?
這問題同樣出現在五個候選人心里,有的假裝淡定,有的則再也掩飾不住單手捂住口鼻避免下一刻表情失控。沈訣安之若素,趙荼黎單手撐著側臉,表情有點玩味。
方斐坐得腰背呈直角。
他以為自己已經對結果不甚在意——和沈訣一起提名落選才是應該的——但好勝心卻不合時宜地頂得他有點反胃,舌根發苦,遠比想象中緊張。
方斐想抓楊遠意的手,伸到一半,看見大屏幕的自己趕緊往回收。
這小動作讓他突然不知所措了一瞬,仿佛忽地被時光扯回了21歲那年春天。
金橄欖頒獎現場,聽見自己名字時方斐只有空蕩蕩的難過,想要擁抱的人不在,好像這個獎也沒有意義,差點落荒而逃。
原來一直沒有撫平過那道傷。
耳畔的安靜尖銳起來,嗡嗡作響,酸澀和陣痛同時襲擊他。
“獲得第40屆金玫瑰最佳男主角的是——”
呼吸停頓半拍。
領獎臺上,藍芝樺眉梢一垂:
“方斐。”
嗡鳴聲放到最大,耳畔,好像什麼驀地被打破,碎了一地。
他僵硬轉過臉,想知道這是不是夢。
四目相對,楊遠意握住他的肩膀稍微加重力度。
在嘩然與意外交疊的氛圍中,沈訣成了最平靜的那個,他推了一把愣在座位上的方斐,口型好像在說“怎麼每次都犯迷糊”。等方斐不可思議地看回去,沈訣干脆將人拽起,然后非常兄弟情深地給了方斐一個大大的擁抱。
所有燈光都匯聚在這一刻,方斐飛快地眨著眼,海浪一樣的響聲讓他想哭。
有一只手越過沈訣摸了摸他的頭發,溫柔而憐愛。
方斐怔怔地抬眼。
近在咫尺的灰藍瞳色,他這次沒有踩空。
楊遠意流連他發間的指尖往下滑,稍縱即逝地擦過方斐的眼角,帶走一點不易察覺的濕潤水痕,指紋烙在眼角,有點燙。
沒有擁抱,但他們目光交纏著,不亞于一場熱吻。
“去吧。”楊遠意勾了勾他的手指。
往頒獎臺短短一段路,從茫然逐漸堅定,方斐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腦海里,許多片段走馬燈似的轉,又像某些蒙太奇反反復復放映。他覺得這太像一場電影的璀璨結尾了,可不知是不是拍多了悲劇,方斐突然害怕起太圓滿的結尾。
沒有遺憾,這讓他誠惶誠恐。
從藍芝樺手中接過獎杯,聽她們說“恭喜”,掌聲接連不斷,他們或真心實感,或虛情假意地祝賀著這位電影獎的寵兒。
直至這一刻,方斐都沒意識到他竟已經拿到了國內最高級別的三個電影金獎。
他還有10天才28歲。
前兩次都心煩意亂,想不清,說不明白,獲獎感言顛三倒四,表現得完全不如人意。來時被開玩笑有可能大滿貫,方斐存著一絲妄念打了發言草稿,又覺得不太可能所以下飛機后就全撕了,只當自己是一時興起。
所以站在這兒了,他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無意識地撫摸獎杯。
方斐垂眼,看見金色的玫瑰花心映出自己的忐忑,他手指又緊了緊,神游片刻意識到好像沉默得太久了,趕緊抬起頭,迎上所有視線。
這個地方太亮了,他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但方斐清楚,那個人這時正在現場,混入千百道目光放肆地凝望他。
“其實我今天最感謝的人是訣哥。要不是他參演,我當初可能就會錯過這個劇本了。”
方斐第一句話說完,周圍哄堂大笑。
臺下,沈訣大大方方地回應他:“不用謝!”
嚴肅場面煙消云散,重新回到了party現場。剛才那點惶恐不翼而飛,方斐說話也越來越流暢,駕輕就熟地即興發揮。
“電影不是我的理想,從來都不是。對我而言它就像一片夠不著的云,盡管一無所知,每天卻一直仰望著它,突然有一天發現仰望不能夠,就開始熱血沸騰地跑向它。跑著跑著,繼續感到了不知足,我必須飛起來——
“這個獎就是我開始’飛起來‘的證明。”
“……四年前我第一次來北灣,是楊導領著的。那會兒他很大言不慚地告訴媒體,大家會認識方斐,未來我們會帶著作品再來一次。前段時間又自我麻痹,說,我要努力在30歲之前達成’三金‘大滿貫。
”
會場越來越安靜,方斐好似被誰拽著的一根弦,悄無聲息地振動。